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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腐乳肉粽(二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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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那座宫墙牢笼,而且比起寻常宫婢不需太过掩饰自己的种种聪明行径跳出那座牢笼,她必须是在不表现出任何异样,也不会引起恶兽跳出水面的情形之下离开的牢笼。

“同赵司膳她们一道在冷宫里偷偷生火吃东西什么的不算什么大事,每日吃喝拉撒,起床完成上头宫人、宫婢、尚宫们布置的任务,而后睡觉,除此之外,多余的动作,比如掺和进那些后宫娘娘的争宠、宫人头目之间的相争,以及旁的动作最好一点都不能有。”温明棠平静的说道,“甚至面对他们刻意抛出的难题,刻意引我掺和进各种纷争,也不能有自己的动作。”

“所以,我要避开那些危险的纷争,不能使各种聪明,借力打力什么的避开。”说到这里,温明棠深吸了一口气,“相较而言,杜令谋这等人的吃相虽说不好看,人烦了些,却也因着他们的介入,让我多了不少可以腾挪的法子。”

“我能感受到有股看不见的森森恶意不断对我袭来。”温明棠说到这里,抬眼看向面前的林斐,说道,“那些我曾经险些掺合进的相争,牵连进去的宫人以及宫婢都死了,我若是牵连进去的话,也逃不开阎王上门提人的。”

“我也曾试过自己主动跳出来,避开这些相争的……”温明棠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伸手比了个“一”字,“那是我溺水醒来之后一年左右的光景,那时我已经知晓杜令谋这等人在监视我了,也清楚哪几个人是他的人,却仍然能感受到旁的森森恶意,不知道那些恶意的主人究竟是谁。”

“于是我想着借力打力,去故意惹了杜令谋的人,结果被杜令谋的人寻了个借口罚跪,而避开了那次宫人、宫婢尽数‘消失’的纷争,过后换来的,却是连着好几次更不加以任何掩饰的森森恶意。”温明棠说道,“去给位分高的妃嫔送茶,结果被人寻借口太烫了泼了过来,要拉我下去杖毙!”

对面的林斐听到这里脸色顿变,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温明棠的肩膀。比起那些遮遮掩掩,可以用各种法子避开的暗害,宫里位分高的妃嫔看不顺眼一个宫婢,直接将之拉去杖毙的法子才是最为致命的。

因为不消理由,甚至不给你半点寻求救兵的机会,直接拉下去杖毙了。

从那一碗茶水泼来,到一条性命的消逝往往都用不到喝完一盏茶的时间。

“那等简单的法子其实最为致命。”女孩子纤细的肩膀被抓握在手中,感受着手掌下确确实实存在的温热,林斐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刻喉咙中有股说不出的干涩,他看向温明棠,问道,“你怎么躲过去的?”

“我确实也有过好运气的。”温明棠笑了笑,抬头看向头顶澄澈如洗的天空,就似她被不知名的时光洪流裹挟着卷入大荣一般,她似很多人一样,也是有过好运气的,她道,“后宫里妃嫔之间的龃龉很多,敢直接动手的妃嫔往日里做事便不是什么的遮掩的性子,自然把柄不少,先帝后宫之中又一向是换人换的极快的,所以要直戳七寸其实不难,那一次是赵司膳帮了我一把,引来了不对盘的互相争宠的妃嫔阻止了她。”

“很多人……其实都是有过好运气的,可难得便难得在如何一直有那好运气。”温明棠说到这里,朝林斐眨了眨眼,眸中依旧明亮,仿若含着水一般,水光潋滟,眼眶却有些微的发红,只是这微微发红的眼眶之中却含着笑意,“作为一个在外人看来老实木讷,不起眼,却一路‘运气极好’的,在重重荆棘环顾之下,凭着莫名其妙的‘运气’出了宫之人,便是犯过一次的错处千万莫要再犯第二次。”

“我不知道城隍庙前那些大师常说的珍惜福分,不要虚耗是一句故弄玄虚以示高人做派的话还是真心实意的劝诫,”温明棠认真的说道,“但于我这等关在笼子里之人而言,知晓偶尔一次好运,是老天眷顾与警示,我不敢赌老天会一直源源不断的眷顾于我,也不敢赌自己能福运加身,运气延绵不断。所以那一次之后,哪怕只是隐隐有所预感有道森森的恶意对上了我,我也不敢赌那恶意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之后再出门,自是每一次都做了最全、最坏的准备。”

“当然,之后连着几次宫人、宫婢尽数‘消失’的纷争也证明了并非我多想,警惕是对的,恶意确实是存在的。还好,我没有再卷进去。赵司膳能帮我一次,却未必能帮我第二次。”温明棠说道,“更何况,既是真心相交的朋友,自不希望朋友也陷入险境的。”

“将即将一同落水的朋友推上岸的是真朋友,将伸手拉自己一把的朋友拉下水的是真小人。”温明棠说道,“后来么,我听过很多次,甚至杜令谋的人都曾不加掩饰的嘀咕过‘她运气怎么那么好,会不会是福运加身’什么的,可我自己清楚的知道这福运加身是怎么来的。”

因为不敢惊醒水面之下的恶兽,只能将身边遇到的所有人的习性、恩怨以及那些贵人的喜好、龃龉,甚至连逢年过节会遇到的特殊麻烦都记入脑海中的那张网里,甚至连身边几乎所有宫婢月事的日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天生的好记性让她将这些事情尽数纳入网中,而后在旁人那些阴差阳错的争斗、推卸中,一次又一次的在那恶意布下的罗网来临前,或被旁人‘指派’着跑腿或欺辱惩戒,巧巧的避开了。

这样每一回都能‘好运’的避开当然会惹来怀疑,并且定会让那恶意背后的主人前来查探,看那些‘指派’她之人是否与她有关。怎么可能有关呢?她与那些人私下根本没有联系,她进宫之后除了那被翻了无数次的包裹之外,剩下的,也只有她这个人了。所以,她能用的只有自己的眼来看,自己的耳来听,自己的心小心翼翼的细品着这些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以及自己脑海中无数次缜密的分析与未雨绸缪的准备。

一个掖庭的罪官之后,她没有任何可以指派之人,手里也无人可用,所以只能低下头来,让自己“被”人“指派”“欺辱”着避开那些会将她置之死地的天罗地网。

这等森森恶意的背后之人当然是聪明的、警惕的,前头几次她避开时,那些‘指派’‘欺辱’她之人总会在当值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段时间,也不知是被什么人唤去问了话,回来之后总会用那等微妙的眼神看着她,甚至开始审视起她来。

所以,用过一次的人便不能再用了。她需要将更多的会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欺辱’她之人纳入自己的那张网中,在下一次危险袭来之前,提前‘欺辱’她,使她避开这些真正的死地。

一次欺辱和刁难换来一次活命的机会,于她而言,当然是合算的。

与此同时,温明棠也不是软包子,当然不喜欢任人欺辱。那些曾经欺辱过她一次,被人唤去问话的宫人、宫婢回来之后也不会再欺辱她了。

怎么可能还会欺辱她呢?那森森恶意露出的獠牙那些刁难人的宫人、宫婢又怎会不怕?那森森恶意怀疑是他们是她的同党,自会百般质问她与这些宫人、宫婢之间的关系,而这些喜好刁难人的宫人、宫婢本就不是什么和善之人,亦是喜欢欺软怕硬的小人。于小人而言,被那恶意一番莫名其妙的质问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回来之后,面对她时又会如何去想?那些置人死地的天罗地网,小人不会知道,若是知道也不会正中她的下怀,在合适的时候‘欺辱’她,‘无意’间助她躲过这一劫了。所以,在小人看来,便是自己前脚才‘欺辱’了温明棠一番,过后就被不能得罪的人叫去质问了一番他们与温明棠是什么关系。即便那道森森恶意的主人没有说过要为温明棠出头的话,可这些欺软怕硬的小人还是会被突然出现的‘硬茬子’吓出一身冷汗。多数人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还有人因着温明棠那张出众的脸,怀疑她踩上了登云梯,而开始讨好她。

那森森的恶意怀疑那些刁难人的宫人宫婢是温明棠的同伙,自不会说实话,而那些刁难人的宫人宫婢回来之后又猜测温明棠同那森森恶意的关系非同一般,毕竟温明棠那张登云梯似的脸实在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就这般,欺辱过她一次之人不再欺辱她,甚至还会讨好她,如此……不欺负她的,甚至因着她那张出众的脸与‘硬茬子’的盘问而开始讨好她的人也越来越多,温明棠在掖庭最后几年的日子已经几乎见不到那恶意的出现了,日子也过的同寻常勤勤恳恳劳作、不得罪人的宫婢没什么两样了。

对方当然找不到任何她同人私下勾结的证据了,因为这些人本就是宫中再寻常不过的宫人,先帝在时,大荣每年都有无数宫人入宫,而这些入宫的宫人,就成为了越来越多‘不再欺辱她’甚至‘讨好她’之中的一员。

除了自己这个人之外,一介罪官之后的掖庭宫婢手头哪里还有旁的可以用的东西?就这般……靠着自己的眼看,耳听,心闻,脑算以及那些源源不断充入宫中的宫人、宫婢,她躲过了无数次必死的罗网,对方每一次向她砍来的致命一击在温明棠布下的网中走了一圈之后,便能使她身边多处一个‘不欺辱她’‘讨好’她的‘盟友’。

就这般的,她的‘盟友’越来越多。

怎么不会是盟友呢?那些年温玄策犯的事在外头如靖国公这等人还会争一争是非大义,那些会动用手头丁点大的权势随意指派欺辱人之人,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小人,小人哪里会管什么恩义是非?只会欺软怕硬,以及汲取利益罢了,他们看不到那森森恶意的阴险,只会看到眼前温明棠那张一瞧便写了‘登云梯’三个字的脸。

过往掖庭的那些事终于在女孩子的口中娓娓道来,温明棠伸手摸上自己的脸,笑了笑,说道:“所以,其实先前一直少算了我这张脸。这张脸,让小人看到了利益,所有的一切也都能为我所用了。”

抄家的圣旨能带走温家的金银财宝、文玩古画,却带不走她这个人。

所以孑然一身入掖庭的她便将自己这个人用到了极致,用上天赐予自己眼、耳、心、脑以及那副让小人联想到利益的皮囊和源源不断充入宫中的宫人、宫婢,面对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森森恶意。

每一次的动手,都能让入宫时孑然一身的她‘盟友’越来越多,底气也越发的足,也越发的不惧对方下一次出手带来的恶意。

至于对方能否察觉到每一次杀不死她的出手都能让她更“壮大”,从掖庭最后几年那几乎同寻常宫婢没什么两样的日子之中,温明棠感觉到了那道森森恶意被震慑之后的退让与收手。

“杜令谋不依不饶的‘温玄策的遗物’以及我这温玄策独女的身份是柄双刃剑,我弱小且被人一眼看穿背后深浅之时,对方便会肆无忌惮的欺凌于我,可当我一次比一次‘壮大’,让对方无法再轻易看穿我的底色之时,他就退了。”温明棠说到这里,朝林斐眨了眨眼,“我尽力而为的将能用的一切手腕都用了上去,若是这般还不能震慑住对方,那就是对方棋高一着,我只能认输了。不过既已尽了自己的全力,自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

对自己那一次突如其来的好运——赵司膳无意得知温明棠出事的消息之后连忙引来旁的妃嫔相助而让她免了被人拉下去杖毙的命运,也因此同阎王爷擦身而过。温明棠也给予了自己所能给出的最大珍惜与感激作为对这份上天眷顾的回馈。竭尽所能的不辜负那一次的好运,过后换来的便是源源不断的‘好运’加身,直至她彻底脱离那座禁锢她的牢笼。

“所以,珍惜这份上天的眷顾,但凡能用手头可用之物解决的都自己解决,”温明棠说到这里,摊开自己的双手,“便是孑然一身,瞧着什么都没有,可生而为人,我还有眼、耳、口、心、脑、脸、手这些,能自己想办法办到的事其实有很多,尽量莫要浪费上天赐予的福分。这便是我跳出那座牢笼的真正法子。”

哪里来的那么多天生的“好运”加身?她做的也不过是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珍惜以及不辜负这份好运罢了。

林斐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抑制不住的光亮,伸手将女孩子环入怀中,偏了偏头,双唇触碰上了她的额头,落下浅浅的印记:将对她过往那些年小心翼翼在牢笼中行走的心疼、怜惜尽数汇聚在这道浅浅的印记之中。

心疼、怜惜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惊艳。

有的人,有的只有那一副皮囊,而有的人,有的远远不止那身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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