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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血荐轩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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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五年四月,汴梁城。

暮春的熏风卷着脂粉与酒香,漫过御街两侧招摇的彩帛,拂过汴河上堆满琼浆玉液的画舫,将樊楼彻夜不息的笙歌揉碎了,泼洒在州桥夜市鼎沸的人声里。雕车宝马,络绎不绝;商贾云集,珍宝罗列。好一幅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东京梦华图卷。与数千里外青山寨残破的寨墙、凝固的褐血、呼啸的塞外风沙相比,这里俨然是隔绝尘世苦难的王道乐土。

太学之内,气象迥异。今日,尚书右仆射刘正夫奉旨前来视学,更兼主持季考。明伦堂前宽阔的庭院,早已聚满了青衿学子。皆是天下遴选的英才,个个意气风发,眉宇间蕴着指点江山的自信。

他们深知,踏入太学之门,一只脚便已踏入煌煌青史,只待金榜题名,便是平步青云,位列朝堂。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矜持的兴奋与隐隐的较量。

然而,当那个身影出现在月洞门时,满院的喧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去。所有的目光,无论先前投向何方,此刻都不由自主地聚焦于他。

陈东。太学魁首,横渠门下最耀眼的星辰。

他步履从容,青衫磊落,腰间悬一柄长剑,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如松竹。纵使身处这冠盖云集之所,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依旧令周遭的锦绣前程黯然失色。连廊下肃立的几位太学博士,见到他来,紧绷的嘴角也不自觉松弛,露出由衷的嘉许之色。

只是今日的陈东,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忧思,如汴河上终年不散的薄雾。他惯常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面庞,此刻却似覆盖了一层严霜。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宽大的袖口下隐隐透出一圈异样的白,似是厚厚包扎的绷带痕迹。

“元礼兄!”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响起。

潘良贵,一个平素便对陈东仰慕至极的上舍生,此刻他手里紧攥着一份还散发着油墨气息的邸报抄件,兴奋着挤到陈东面前:“大捷!西北大捷啊!青山寨!固守孤寨的千余将士,拒数万党项铁骑于寨前!阵斩敌酋都统军耶律小狗盛!斩首数千级!党项人尸横遍野,狼狈溃逃!前所未有之大胜!”

潘良贵将邸报高高举起,几乎要递到陈东眼皮底下,热切的目光灼灼,期待着这位素来关心时务的魁首能与自己分享这份驱除外虏的狂喜。他甚至能想象陈东阅后抚掌称快、引经据典剖析战局的情景。

陈东的脚步顿住了。他微微侧首,目光在那份记载着边关将士浴血功勋的邸报上停留了短短一瞬。那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半分波澜。没有潘良贵期待的振奋,没有惯有的深邃分析,甚至连一丝应有的赞许也无。

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听到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随即移开视线,继续向人群深处走去,留下一个沉默而沉重的背影。

潘良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高举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满腔的热血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只剩下茫然无措的冰凉。他怔在原地,像一尊突然失去牵引的木偶。

“子明兄……”李锐求助似的看向旁边一个与陈东相熟的上舍生,赵呈。

赵呈默默上前,接过潘良贵手中那份瞬间变得有些沉重的邸报。他并未细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浸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沉重。

“义荣兄,”赵呈的声音低沉沙哑,目光追随着陈东远去的背影,“边疆战事……不过疥癣之患罢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咀嚼这冰冷字眼的苦涩,“青山寨?纵是赢了,不过保一隅之地,几座土寨,几块贫瘠山梁。湟州?纵是丢了,亦不过边陲一城,弹丸之地。便是灭了党项全族,将其版图尽数纳入囊中……”

赵呈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苦涩:“于我大宋煌煌基业,又能如何?杯水车薪,抑或锦上添花?终究是皮毛之痛。”

言罢,赵呈将邸报塞回呆若木鸡的潘良贵手中,不再多言,也快步追向陈东消失的方向,步履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潘良贵彻底懵了,手中的邸报似有千钧重。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往日里敬仰的元礼兄,今日会对如此振奋国威的捷报如此冷淡?更不明白,为何赵呈会说出“灭了党项又如何这等惊世骇俗话语,那可是整个大宋都知道,神哲二宗抱憾终生的遗愿啊。

一股寒意混杂着巨大的困惑,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庭院深处,古槐巨大的树冠投下浓密的阴影。赵呈终于追上了陈东。

“元礼!”赵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他一把抓住陈东的手臂,目光死死盯着他那隐藏在宽袖被绷绷包扎的左手,“你…你真要如此?值得吗?!”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却在颤抖,“你是太学魁首!是横渠一脉寄予厚望的传人!以你之才,只需稍稍……稍稍收敛锋芒,只需在那些人面前,虚与委蛇几句!十年!不出十年,你必名动朝野!二十年,宰辅之位亦非虚妄!即便你什么都不做,只按部就班,平步青云亦是囊中之物!为何…为何偏偏要选这条绝路?!”

陈东停下了脚步,却并未回头。他的背影在斑驳的槐荫里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独。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青色的衣襟上洒下跳跃的光斑。

良久,一道充满坚定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枝叶的簌簌声:“子曰,君子有所为之,有所不为。”

说罢,陈东微微侧过脸,眼角的余光扫过赵呈布满苦涩的脸庞,心生歉意:“子明,身为挚友,此番…恐要连累你了。”

这平静的话语,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剜在赵呈心上。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他那紧紧抓着陈东手臂的手,却终究无力地缓缓松开。

“刘相公到!”

一声高亢的唱喏,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整个庭院沸腾起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大门方向。只见一顶紫檀木八抬大轿稳稳落地,身着紫玉带,头戴长翅乌纱的尚书右仆射刘正夫,在随从簇拥下缓步而入。

他长相清瘦,颚下三绺长须修饰得一丝不苟,步履从容,脸上挂着春风化雨般的和煦笑容,目光扫过庭院中黑压压一片的年轻面孔,满意地微微颔首。

这些都是大宋未来的栋梁,亦是日后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根系所在。

太学的博士们早已躬身迎候,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恭敬与谄媚。

太学生们更是屏息凝神,挺直腰板,竭力展现出最饱满的精神面貌,眼中无不闪烁着热切与期待的光芒。这是直达天听的捷径,是平步青云的阶梯!

唯有一人,独立于人群之外,静立在古槐最浓重的阴影之下。陈东微微垂着眼睑,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周遭这喧嚣的荣光、这关乎无数人前程的盛事,都与他无关。

唯有那柄悬于腰间的长剑,在阴影中泛着微光。

刘正夫在博士们的引导下,登上庭院中央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他先是和颜悦色地勉励了一番太学为国育才的功绩,盛赞太学生们皆是“瑚琏之器”、“栋梁之材”,言辞恳切,语重心长,引经据典间尽显宰辅风范与文坛泰斗的气度。

台下学子听得心潮澎湃,无不觉得前程似锦,光芒万丈。

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后,由太学博士的指引下,刘正夫的目光,落向了槐荫下的那个身影。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带着长者对杰出后辈的欣赏与期许。

“那位,可是上舍魁首,陈东陈元礼?”刘正夫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庭院,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亲切。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到陈东身上。羡慕、嫉妒、探究……种种情绪交织。博士们更是面露得色,仿佛陈东的荣耀便是他们的荣耀。

“正是学生。”陈东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

“上前来,让老夫好好看看。”刘正夫招了招手,语气如同呼唤自家子侄,“老夫久闻元礼贤侄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卓尔不群。有子如此,实乃我大宋之幸,太学之光!”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陈东缓缓迈步,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

那声音,在太学热烈的庭院里,竟显得格外沉重。

他来到高台之下,仰首望向那位位极人臣的宰辅。

刘正夫捋着长须,正待开口,询问些经义策论,以示栽培提携之意。

变故,就在此刻陡生!

陈东并未如众人预想般躬身行礼,口称“学生惶恐”。

他猛地挺直了腰背,如同一柄骤然出鞘的利剑,直刺苍穹!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仿佛燃烧着悲愤、绝望与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敢问刘相公!”陈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了方才和煦融融的氛围,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为国育才?栋梁之器?敢问刘相公,今日之太学,育的是何等才?今日之朝廷,要的是何等栋梁?!”

刘正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捋须的手也停滞在半空。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被浓重的阴霾覆盖。博士们更是脸色煞白,有几个几乎要惊叫出声。

“当今官家!”陈东根本不理会刘正夫的反应,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在庭院上空滚滚回荡,字字如刀,句句泣血,“受妖道林灵素蛊惑,自封‘教主道君皇帝’!此为名器之始乱!天子代天牧民,岂可自堕为方外教主?!此例一开,礼崩乐坏,纲常何在?!”

“朝廷更设道阶二十六等,秩比文官!令彼等黄冠羽流,不读圣贤,不明经义,仅凭诵念几句虚无缥缈的道经,便可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执掌国柄!此非名器之滥觞、朝纲之大乱乎?!蔡京、王黼之流,只知谄媚固宠,将此邪风奉为圭臬!”

他的目光如电,猛地扫过高台上面无人色的博士们,扫过台下无数张惊骇莫名的年轻脸庞:“太学!国朝育才储士之圣地!竟也设‘道经博士’!一本《道德经》,区区五千言,竟成了彼等登堂入室的通天捷径!我等寒窗十载,皓首穷经,穷究义理,悬梁刺股!竟不如彼辈一部道书投机取巧!长此以往,谁还肯潜心圣贤大道?谁还肯为江山社稷苦守寒窗?举国上下,唯闻诵经之声,不见济世之文!人心离散,道统倾颓,国将何以为国?!”

“长此以往,人心思变!我煌煌华夏数千载孔孟圣贤文脉正统,岂非要断送于斯?!”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陈东那悲愤的声音,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有人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有人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有人眼中露出恐惧,悄悄向后退缩。李锐更是浑身冰凉,手中的邸报早已滑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

“官家为奸臣蒙蔽!”陈东的控诉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为修那劳民伤财的艮岳、万岁山,‘花石纲’所过之处,破家毁舍,十室九空!多少膏腴良田被强征为宫观之地?多少百姓因那永无止境的‘道观捐’、‘香火税’而卖儿鬻女?苛捐杂税,重若千钧,压得黎民百姓喘不过气来!此等耗费国帑民力之举,只因听信林灵素那妖人,供奉虚无缥缈之神道!此乃竭泽而渔,自毁根基!”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却更加震撼人心:“更可怖者!连堂堂科举取士之根本——策问!竟也引入符箓斋醮、长生久视之道家乱术!此乃断我儒家根基,毁我千年道统!此风若长,纲纪废弛,人心尽丧!朝堂之上,道官猥乱,混淆名器!国将不国,家将不家矣!”

“朝堂衮衮诸公!”陈东猛地抬手指向脸色铁青的刘正夫,指尖因激愤而剧烈颤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如今,满朝朱紫,竟无一人劝谏!唯一直言敢谏的御史中丞王安中王公!因何被贬黜御史台,调任有名无实的翰林学士?!御史台!那纠劾百官、肃清吏治的御史台,已成奸臣蔡京一党之喉舌!言路断绝,朝堂之上,一片污浊!长此以往,国事尚有可为乎?!此非亡国之祸而何?!此乃自掘坟墓,自毁长城!”

陈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两行滚烫的清泪,终于无法抑制汹涌而下。那不是怯懦的泪水,而是为一个千年道统即将断绝的深切悲恸,为一个煌煌大宋正滑向深渊的锥心泣血!

他仿佛看到朝堂之上,道官们峨冠博带,手持拂尘,指点江山,将儒家经典弃如敝屣;太学之内,潜心经史的学子被排挤冷落,取而代之的是只知炼丹画符、夸夸其谈的道流;科举场上,策问不再关乎民生疾苦、治国安邦,而是充斥着玄之又玄的符箓斋醮……整个大宋在香火缭绕与奸佞的推波助澜下,万劫不复!

“妖言惑众!狂妄悖逆!还不快将此狂生拿下!”刘正夫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他脸色由青转紫,由紫转黑,指着陈东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变形。

他知道,他完了!太学魁首,当着所有太学生和博士的面,发出如此惊世骇俗、直指官家和当朝宰辅的控诉!此事一旦传开,他的仕途,都将岌岌可危!他必须立刻将事态压下去!

“住口!陈东!你疯了吗?!”“快拦住他!休得胡言!”几位博士如梦初醒,惊骇欲绝地嘶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他们看着这个平日里品学兼优、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学生,此刻如同一个疯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庭院中早已乱作一团。数百名太学生,心思各异,形同百态。

有人面露惊恐,悄悄缩向人群后方,生怕被这滔天巨浪波及,只想明哲保身。

有人则对陈东投去鄙夷和嘲讽的目光,低声嗤笑:“愚不可及!大好前程,竟自毁于此!当真读书读傻了!”

那些平日视陈东为劲敌的上舍生,此刻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暗快意。

然而,亦有不少热血未泯的学子,看着台上那泣血控诉的身影,听着那字字诛心的言辞,只觉得胸中一股压抑已久的悲愤与共鸣被点燃。

他们脸色涨红,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既有对陈东的敬佩,更有对自身懦弱的羞愧和对这浑浊世道的愤怒!他们知道陈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可他们不敢说!

“拿下!快拿下这妖言惑众的狂徒!”刘正夫几乎是在咆哮,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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