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东京汴梁(1/2)
政和五年,六月,大宋皇城,东京汴梁。
刘然的双脚刚踏入汴京城内,宋王朝繁华的东京汴梁,就以一种最野蛮的方式,向他砸了过来。
诸多粘稠质感,裹挟着脂粉、汗臭、熟食焦香还有河水的腥臊,劈头盖脸的涌入鼻腔。
举目四望,彩楼如林,招幌翻飞,绫罗珠玉在敞亮的铺面里铺开,晃得他感到眼晕。
还有贩夫走卒的嘶喊、车马粼粼的滚动、酒楼食肆的喧嚣、丝竹锣鼓的靡靡,……万千声响汇成一股沉闷而巨大的洪流,灌入刘然的耳边。
这就是十二世纪的汴京,大宋王朝跳动的心脏,也是全世界最为繁华的城市!
与环庆路庆州那被战乱蹂躏、被苛税榨干、被将门豪强肆意倾轧的贫瘠与苦寒,湟州边塞的朔风与孤寂不同。在这一刻,刘然的面前是无边无际的喧嚣和繁华。
各种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酒楼食肆的划拳行令声、勾栏瓦舍的丝竹锣鼓声、驼铃叮当的异域商队声……万千种声响汇聚成一股巨大而沉闷的声浪。
而街道两侧,彩楼欢门鳞次栉比,各色招幌在夏日的热风里烈烈翻卷,绫罗绸缎、珠玉珍玩、时新果子、南北杂货在敞亮的铺面里堆积如山,直欲晃花人眼。
种贞紧随其后下车,一身利落的劲装衬得她英姿飒爽。
她看着刘然静立原地,目光沉凝地扫视着这令人窒息的繁华,不由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语气道:“勉之,可是看呆了?我初从环州至此,亦觉神魂摇撼,难以置信。此间景象,当真如书上所言,王道乐土,人间天堂。”
王道乐土?人间天堂?
刘然微微抬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远处巍峨的宫阙飞檐和更远处那仿佛没有边际的、密密麻麻的屋宇海洋。
传说中的王道乐土么?刘然眼底深处,闪过一抹似野心又似讥讽的神色,旋即湮没。
种贞并未察觉刘然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她兴致颇为高涨道:“然则,想要在汴京立足,所花费的费用亦是惊人。”
“勉之,你是何相公的弟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种贞望着刘然那素来沉稳的神情,不由升起不由升起几分捉弄的念头:“你可知东华门是何地方?”
刘然闻言,侧头看向种贞,洒然一笑:“莫非是东华门外才是好儿郎?”
“勉之,你也知这桩事。”种贞笑道:“我曾听闻昔日狄武襄部下有一人触犯军规,被韩相公勒令斩杀,故狄武襄为之求饶,言此人是好儿郎。不料韩相公道“东华门外方是好儿郎”。”
种贞随之遥指一个方向:“而那方向便是东华门外,天子脚下,可谓寸土寸金。不过只是寻常一处三进宅院,非两万贯不可得。更有甚者,如王黼王相公,其府邸园林,广袤数百亩,亭台楼阁,穷奢极欲,其价值几何?怕是一座金山也填不满!”
刘然闻言,默然不语,只是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极轻,但种贞是何人,身为种家偏支,敢于闯入河湟这等凶险之地行商,其观言察色亦是了的。
她立即觉察到了刘然的变化,不由开口道:“勉之,何故叹气?”
刘然笑着摇了摇头,“不入汴京不知何为繁华,入汴京只觉繁华难述汴京。”
听到此话,种贞为之一笑,但随即忍不住打量眼前这青年。
对于种贞而言,初遇刘然于湟州,那时他只不过是边寨区区一介小卒罢了,虽有几分不凡气度,终究前途未卜。她伸出援手,不如是偿还救命之恩罢了,谁曾想,这边疆小卒竟在战争之中,以惊人之势拔地而起,她虽中途也曾感慨过,却不料自己眼光还是太过狭隘,等回过神时,对方已名动天下!
千人孤寨,血战党项数万大军!阵斩敌酋都统军耶律小狗盛!此等泼天功勋,如平地惊雷,震动了整个大宋!
捷报飞传,朝野哗然,刘然之名,从西北苦寒之地,如野火燎原,瞬间燃遍整个大宋,街头巷尾的孩童所传唱的,已不再是狄武襄,而是“青山寨高入云,天人刘指挥”的俚谣。
以二十不足的年岁,已然名动天下,奉诏入京面圣!此等际遇,放眼大宋开国百余年,亦是难寻!
假以时子会走到何等地步?即使是种贞也为此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与近乎狂喜的兴奋,为此不惜亲自带队与刘然一同前往汴京。
要知道,当初那点微末恩情,如今换来了种家在湟州商路的骤然畅通与厚利。
她强压下心头的波澜,继续为刘然分说这汴京:“且不说东华门外那等天子脚下居所,便是寻常官宦商贾云集的朱雀门外,购置一所像样宅院,亦需千贯之巨。”说到此处,种贞带着一丝市井的熟稔,“至于寻常百姓,多在城南南薰门、新郑门等城郭边缘聚居,木屋瓦舍,前些年二十贯或可勉强置办一所栖身之所。若是茅草覆顶的陋室,十贯足矣。”
而后话锋一转:“然则,此乃是前些年的旧价。近年来,陕西五路之地,赋税日重,将门盘剥尤甚!多少稍有薄产之家不堪重负,纷纷变卖家业田亩,举家迁入这汴梁城中,只为寻一条活路。流民日增,争相赁屋购房者众,这城郭边缘的屋价,只怕早已水涨船高,翻上几番亦未可知。”
说到这种贞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边那些虽处繁华之地,却行色匆匆的升斗小民,又掠过远处隐约可见的低矮棚户区,繁华盛景下的阴影地带。
而后她自怀中取出一份折叠齐整、盖有清晰朱红印鉴的桑皮纸契书,递向刘然,脸上笑容温煦而真诚:“勉之此番入京,面圣奏对,非止一日之功。我知你为何相公弟子,想必他自有安排,不过常言道,男儿无房,诸多不便。我在朱雀门外旧曹门附近,恰有一处三进宅院,虽非豪奢,却也清静雅致,日常用度一应俱全。今日,便赠予勉之,权作在京安身之所。万勿推辞。”
刘然的目光落在递到眼前的契书上。桑皮纸坚韧的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他知道朱雀门外,旧曹门附近,三进宅院……此物所代表的,绝非仅仅是千贯钱财,更是踏入这汴梁城核心圈层的一张无声的通行证。无数寒窗苦读的士子、沙场搏命的军汉,即使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帝畿拥有这样一处产业。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眼看向种贞。
这位种家娘子,英气依旧,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在湟州初遇时未曾有过的郑重与热切,他知道这份赠予,情谊固然有之,但更是一种精明的投资与牢固的绑定。
“种娘子厚意……”刘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他伸出手来,指节处带着常年握持兵刃长弓留下的厚茧。
就在刘然的手即将触及那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桑皮纸时,一阵更加喧嚣的声浪自身后汹涌而来。
“让开!快让开!”
“相公回府!闲人避道!”
尖锐的呼喝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石板的隆隆巨响,由远及近,带着一股蛮横的压迫感,瞬间撕裂了街市的嘈杂。
人群如被巨斧劈开的潮水,惊慌失措地向街道两侧推搡拥挤,惊呼声、跌倒声、孩童的哭喊声混杂一片。身处前方的刘然与种贞,亦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退到街边一家绸缎庄的廊檐之下。
随后只见一支极其煊赫的车队正缓缓行来。当先是八名鲜衣怒马的开路健仆,神情倨傲,目光倨傲扫视着慌乱避让的人群,口中呼喝不止。紧随其后的,是四匹通体雪白的良驹,拉着一辆宽大得惊人的紫檀木车驾。
车厢四面垂着流光溢彩的绫罗,隐约可见内里铺设的锦茵绣褥。车顶四角,竟镶嵌着鸽卵大小的明珠。
而那在前的倨傲仆人,这还仅仅是前导。后面更有数十骑扈从,虽未着甲,但神态却无法隐瞒同样是戎伍出身的刘然,他看着这些人,断然是军中武人。
而这些武人,拱卫着这奢华的马车。整支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丈,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路人无不屏息垂首,避之唯恐不及。
“好大的排场!这是哪位这相公回府有人低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艳羡。
“还能有谁?瞧那车驾规制,定是那朱勔,朱相公!”旁边一人低声回应,语气笃定,“放眼汴京谁会在马车上悬挂朱字旗。”
“原来是他!听闻这朱相公家财何止千万,城西那座‘锦绣万花谷’,占地数百亩,引汴水为池,叠奇石为山,搜罗天下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简直如同仙境!光每日养护,耗费便不下千贯!真真是泼天的富贵……”
啧啧,那车顶的夜明珠……怕不得价值连城?抵得上俺们几辈子嚼谷!”
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地传入刘然耳中。
他静静地站在廊檐的阴影里,目光穿透那飞扬的尘土与炫目的珠光,落在紫檀车驾那晃动的鲛绡帷幕上。
刘然的眼神骤然变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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