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一句久违知是我,却问当年狂客(2/2)
所以需要有老將坐镇。
然后,刘备又拨精兵一万人,令其择日启程。
因上庸之战並非生死大战,而是偏武力威慑的军事行动。
所有朝中诸多功臣宿將,皆欲藉此机会让自家子弟歷练一番。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真实想法,当然还是希望自家子弟能够到前线去镀镀金。
毕竟去了就是有战功,回京后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做官。
一时间,洛阳城內的权贵纷纷登门拜访张郃。
或送礼,或请託,只求自家子侄能隨军出征。
张郃府前车马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张郃本就是標准的职场人,很会来事儿。
如今又掌了兵权,自然成了眾人巴结的对象。
不过此事毕竟比较敏感,张郃只能对送礼之人进行严格筛选。
不敢来者不拒。
但隨著时间的推移,张郃发现刘备对此事似乎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態度。
並没有明確反对。
以张郃的情商,立马明白了刘备的意思。
陛下这是有意要栽培功臣之后啊!
虽然一起创业的老兄弟们很多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面对这个问题。
刘备非但没有选择飞鸟尽,良弓藏。
反而想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补偿他们。
即默许他们的后人得到更多的政治资源。
刘备骨子里还是有股侠义气质,他的作法其实很有可能为自己的国家埋下隱患。
影响不到他这一代,也不一定影响得到第二代。
但第三代、第四代就难说了。
毕竟三、四代的君臣关係,可不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唉,陛下对待老兄弟还是太仁厚了。
张郃想明白这其中关节之后,便不再推拒。
於是,
关羽之子关平、关兴,张飞之子张苞。
赵云之子赵统、赵广,张辽之子张虎。
以及许褚之子许仪等人,皆被塞入了军中。
他们这些人,有的是自发请愿,有的是被父亲胁迫。
总之,京城中许多达官贵人,都將自己的族中子弟送到了此次南征的队伍里面去。
一时间,这支征伐上庸的部队,竟成了名副其实的“贵族兵”。
……
话分两头,
洛阳相府內,薄雾未散,庭中木沾露。
侍女们早已忙碌起来,轻手轻脚地穿行於廊下。
袁莹著一袭浅碧色襦裙,乌髮松松挽起,正俯身整理一方青竹书篋。
她指尖灵巧,將一卷卷竹简、笔墨纸砚一一归置妥当。
又取出一件崭新的素色学子袍,轻轻抚平褶皱。
“安儿,今日入太学,可要仔细些。”
她嗓音清甜,带著几分娇俏,眉眼弯弯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幼子。
“太学乃天下英才薈萃之地,旁人想进都进不得。”
“不要觉得你能进学,便是理所当然。”
“你去了后,当要勤勉向学,莫要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
李安年方八岁,生得眉目清秀。
一双眼睛黑亮如点漆,颇有几分李翊的神韵。
他乖巧地点头:
“母亲放心,孩儿一定用功读书。”
袁莹抿唇一笑,又压低声音道:
“还有一事,你父亲不喜张扬。”
“到了太学,莫要提自己是首相之子。”
李安眨了眨眼,问道:
“那孩儿该说自己是何人之子”
袁莹眼珠一转,笑意盈盈:
“就说……你是京城富商之子,家中做些绸缎买卖,可记住了”
李安认真点头:
“孩儿记住了。”
正说著,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李翊一身朝服,腰佩玉带,负手踏入內室。
他面容肃然,目光如炬,只在看向妻儿时,眼底才掠过一丝温和。
李安连忙端正衣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父亲。”
李翊微微頷首:
“方才你母亲所言,可都记下了”
李安挺直腰背,朗声道:
“回父亲,孩儿谨记在心。”
“入太学后必当勤学,亦不会妄言家世。”
李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抬手轻抚幼子发顶:
“甚好,甚好。”
待李安隨侍从出门登车,李翊这才转向袁莹,唇角微扬:
“夫人今日倒是將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袁莹轻哼一声,眸中漾著娇嗔:
“夫君这话说的,好似妾身平日不將你的话当回事似的。”
李翊低笑:
“非也,只是夫人性情率真。”
“往日总怕安儿在太学受委屈,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是相府公子。”
袁莹俏脸微红,纤指捏著袖角,嘟囔道:
“妾身这不是……怕他被人小瞧了嘛。”
李翊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
“安儿年纪尚小,过早显露身份,未必是好事。”
袁莹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一步,仰脸笑道:
“那夫君当年出山入仕之时,可曾隱瞒过家世”
李翊一怔,隨即失笑:
“为夫当年不过是布衣白身,有何可隱瞒的”
袁莹“噗嗤”一笑,眼波流转:
“难怪夫君如今这般谨慎,原来是吃过亏的。”
李翊无奈,伸手轻点她额头,“顽皮。”
袁莹顺势挽住他的手臂,娇声道:
“好啦,妾身知错了。”
“不过……”
她眼珠一转,“安儿此番入太学,夫君可安排了人暗中看顾”
李翊眸光微深,頷首道:
“太学祭酒蔡琰与我有旧,自会关照。”
“哦就是你从匈奴人那里赎回来的妹妹”
“正是,此女乃是大儒蔡邕之女,才学过人。”
“只是兴平年间,不幸没於南匈奴左贤王手中。”
“此前在河北时,我托甄尧用金壁將她从匈奴赎回。”
“如今太学既设,委她做个祭酒,也算不辱没其才华罢。”
袁莹这才放心,笑吟吟道:
“还是夫君思虑周全。”
袁莹正倚在李翊怀中,纤指绕著他腰间玉佩的流苏把玩,忽听得廊下传来脚步声。
“父亲、母亲,孩儿问安。”
二人抬眼望去,见长子李治立於阶下,身姿挺拔如青松。
他今已年方十五,眉目间已颇有李翊的沉稳气度,只是眼神中仍带著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李翊微微頷首:“治儿来得正好,可曾用过朝食”
李治恭敬道:“回父亲,已用过了。”
他略一迟疑,又道:
“听闻张郃將军將征上庸,未知此事確否”
李翊眸光微动,“確有此事。”
“怎么,你有兴趣”
李治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忽而长揖及地:
“孩儿请隨军出征!”
袁莹闻言,手中流苏一紧,连忙坐直身子:
“治儿,你还小……”
李治抬头,目光灼灼:
“母亲,甘罗十二为卿,霍去病十七封侯。”
“孩儿今已十五,岂能困守府中”
李翊眉梢微挑,放下茶盏,语气转肃。
“军政大事,非儿戏也。”
“你且留在为父身边,多歷练些时日再说。”
李治不退反进:
“父亲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孩儿在相府虽习得经史,却未尝实务。”
“此番出征,正是歷练良机。”
言外之意,李治竟是想要从政了。
因为此番出征,是一个博取功劳的千载良机。
李翊凝视儿子片刻,轻笑:
“政治乃天下至难之学,你小小年纪,当真以为能驾驭得了”
“不试安知不能”
李治目光如炬,“纵有差池,亦有张將军指点。”
“若终日畏首畏尾,岂是大丈夫所为”
庭中一时寂然。
袁莹悄悄拽了拽丈夫的衣袖,却见李翊陷入了沉思。
沉吟半晌过后,乃缓声开口:
“……好罢,既然你想去,我便成全你。”
“夫君!”袁莹急道,“治儿他……”
李翊摆手止住:
“雏鹰终须振翅。”
说著,转向李治道:
“为父会与张將军打招呼。”
“但你须记住——军中无父子,只有上下级。”
李治大喜,郑重行礼:
“孩儿谨记!”
待长子退下,袁莹蹙眉嗔道:
“战阵之上,刀剑无眼。”
“治儿年少气盛,夫君怎就……”
李翊不言,只是背著手来到庭外的松树前。
这是当初李治为了阿若顶撞自己,次日李翊送给他的幼苗。
“……建安十四年,此松吾手所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李翊发出一声慨嘆。
他也很想知道,李治这颗幼松如今成长成何种模样了。
……
三日后,未央宫中。
刘备执黑子沉吟良久,忽道:
“听闻爱卿令郎也要隨征上庸”
下首的李翊恭敬答道:
“犬子狂妄,让陛下见笑了。”
“哈哈哈!”
刘备落子大笑,“少年壮志,何笑之有”
他转头对侍从道,“去取那匹锦缎来。”
不多时,侍从捧来一匹流光溢彩的云纹锦缎。
刘备亲手抚过缎面:
“此乃新贡的『霞天锦』,赐予令郎,以壮行色。”
李翊连忙拜谢:
“陛下厚赐,臣惶恐。”
李翊托人將锦缎送回相府给李治,他则继续陪著刘备下棋。
很快,锦缎送到。
李治立於廊下,手中捧著那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这锦缎乃蜀中上品,金线织就的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公子,乍暖还寒,当心著凉。”
老僕李忠捧著狐裘走来。
这名老僕本是无名之辈,因在李家服侍多年。
忠心耿耿,踏踏实实,故得赐李姓。
李治恍若未闻,指尖轻抚锦缎上细密的纹路,轻声笑道:
“忠叔,你说这锦缎为何独赐我,而不赐军中其他將领。”
“须知,张將军、陈將军都是军中宿將。”
“关兴、张苞亦是二叔、三叔之子。”
“可此上锦,独我所有。”
李忠闻言一怔,楞柯柯答,“老奴不知。”
却见李治已转身入內,只留下一句:
“去备帖,我要宴请张郃、陈到几位將军。”
半个时辰后,相府东厅內炭火熊熊,驱散了初春的寒意。
张郃披著甲冑踏入厅中,见陈到已在席间,便低声道:
“叔至,大公子独请我等老將,不邀关兴、张苞那些小辈,此事蹊蹺。”
陈到正擦拭佩剑,闻言笑道:
“儁乂多虑了。”
“公子年少知礼,孝敬前辈有何不可”
他收剑入鞘,“况且相爷与军中诸將大多故交,他宴请我等也是常理。”
张郃眉头微蹙,正欲再言,却听门外侍从高呼:
“大公子到!”
只见李治身著素色深衣,腰间仅悬一枚白玉佩,步履从容地步入厅中。
“诸位將军远来辛苦。”
李治拱手一礼,声音清朗。
“治年幼识浅,此番隨军出征上庸,还望诸位前辈不吝指教。”
眾將连忙还礼。
张郃偷眼打量,见李治举止有度,言辞谦逊,心下稍安。
酒过三巡,李治忽命侍从捧出那匹御赐锦缎。
锦缎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引得眾將嘖嘖称奇。
“此乃陛下恩赐。”
李治轻抚锦缎,面露难色,说道:
“然治资歷浅薄,恐难承此殊荣。”
“思来想去,不如转赠诸位將军中德高望重者。”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原来大公子宴请他们到府上来吃酒,是为了这事儿。
张郃与陈到交换眼色,心中皆是一凛。
这锦缎乃御赐之物,转赠他人非同小可。
老將曹豹率先打破沉默:
“公子此言差矣。”
“御赐之物当珍而重之,岂可轻易转赠”
“曹將军所言极是。”
张郃接口道,“公子乃相爷嫡子,受此恩赏实至名归。”
李治面露犹豫:
“既然诸位將军谦让……不如这样。”
“家父曾创製饺子以饗军士,今日治特命庖厨备下羊肉饺子款待诸位。”
他忽而嘆息,“只是去岁北地大雪,牛羊冻毙无数,府中羊肉所剩无几。”
陈到放下酒樽:
“公子不必为难,韭菜饺子亦足矣。”
“陈將军体恤,治感激不尽。”
李治微微頷首,“故而今日只能备一碗羊肉饺子,其余皆是韭菜馅。”
“谁人有幸得食羊肉饺子,这锦缎便归其所有。”
说罢,一拍手。
侍从们鱼贯而入,为每位將军奉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张郃执箸时手指微颤,心中警铃大作。
他偷眼望向李治,见少年公子面前也摆著一碗饺子,却迟迟不动筷子。
陈到咬开饺子,鲜美的羊肉香气顿时溢满口腔。
他刚要开口,忽觉案边有人轻踢自己。
转头见张郃使了个眼色,又用筷子悄悄拨开自己碗中饺子——赫然也是羊肉馅的。
二人环视四周,见眾將神色各异。
却都只顾埋头吃饺,无人出声。
张郃心下瞭然,在陈到手心写下“皆羊”二字。
“诸位可尝到羊肉饺子”李治轻声问道。
张郃放下筷子,恭敬道:
“回公子,末將碗中乃是韭菜馅的。”
“末將也是韭菜。”
陈到立即附和。
其余將领见状,纷纷效仿。
李治面露憾色,嘆道:
“如此说来,竟无人得食羊肉饺子那这锦缎……”
“自当归公子所有!”眾將异口同声。
李治推辞再三,最终“勉为其难”地收下锦缎。
宴席散后,他藉口读书先行离去,留下眾將在厅中面面相覷。
张郃快步走到主位,用筷子戳开李治那碗未动的饺子——碧绿的韭菜馅赫然在目。
眾人望著那唯一一碗的韭菜馅儿饺子,全都面面相覷。
“公子……这是要我等表態么”
眾將默然,唯有寒风拍打窗欞的声音格外清晰。
此时此刻,大家全都明白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权力展示。
表面上是决定锦缎归属,实则是测试老將们对他权威的认可程度。
这是一场政治默契测试。
书房內,李治將锦缎缓缓展开。
烛光下,他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笑意。
“父亲,孩儿终於明白你给我留下了什么。”
他轻声自语,“这些老將,终究还是认我这个『公子』的。”
窗外,风声愈急。
將这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拉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