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绝情(1/2)
被这样逼视着,张启山微微哑然。
扣着扳机的手不觉松了气力,垂落下去,他嗓音轻缓:“只是权宜之计,我……”
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张从宣无心再听任何解释。
下一刻,光影晃起,张启山完全反应不及,腰腹间已经重重吃痛。他眼前发花地下意识躬身,勉强还记得抬手抵挡,然而紧接着双肩骤然撕裂剧痛,两臂顿时脱力坠下,手枪掉在地上。
只一个照面的工夫,再无还手之力。
电光石火间,又被踹在膝盖,失衡跌了出去滚落在地。
漠然跨过他,张从宣走到里侧,仔细检视起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瘦了。
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出现在脑中。
十年弹指而过,上次分别时的气愤与被背叛般的恼火仍未消散,可看着这张轮廓愈发分明成熟的削瘦脸庞,与四下裹着纱布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张从宣凝望之中,反而只剩心酸。
难得叛逆这么一回,小官,你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还是说,终究试过才无愧于心呢。
再醒来时,又是否已忘却一切,徒剩茫然?
闭了闭眼,伸手探视间,确认对方气息还算平稳有力,应无致命内伤,青年俯身将人轻柔扶起,一手抓起九节锏,就要带走。
“等等!”
张启山喘息着,自己坐起身,见此匆匆出声:“长辈请容我一叙,并非我铁石心肠。但此次伤亡重大,族长身为领头人,终究难辞其咎。但只需作权宜之计……”
张从宣潜入营地,多少也听到些情况。
十去七八,这事的确很难交代。
但……
“那是你的事。”他说。
张启山倏地呼吸一窒。
方才刹那被制,青年力道极重,丝毫没留手,他对此倒是有所预料,虽然无奈,却并不太在意。
毕竟,方才场景可能引人误会,对方有气是理所应当。
然而此刻,这疼痛似乎变得鲜明起来。
他恍若无觉自己的狼狈,定定凝视着面前人的动作。
那人再也没看来一眼。
青年细致地揽着后颈,让张起灵靠在他身上,丝毫不在意血污沾了衣裳,又侧过身将人搀扶,耐心地将人托举坐起。
一举一动里,满是毫无掩饰的关切小心。
一举一动里,满是对其余事物的视若无睹。
未免……过于刺眼。
原本解释的话,忽然被咽了下去,愈演愈烈的伤势作疼中,张启山垂下眼,唇畔还带着惯性的笑意,忽地难以忍耐般虚弱咳嗽起来。
“长辈,恕我无能,难以一力平之。”
他声线低哑。
“觊觎张家的人太多了,以一人,换一族,我只是做了最理智的选择。剩下的族人,此后都可以得到余生的平静,你也……”
“够了。”
张从宣不耐打断。
他终于将目光从昏迷无知的小官身上移开,盯着说出这话的人,只觉荒谬又好笑:“你以为张家是靠什么维系的?没有族长,也就是一盘各行其是的散沙。”
张启山望着青年,忽而笑了。
“是啊,”他声线里染上蛊惑般的引诱,瞳孔幽邃,“这样的家族,有什么存在必要呢?”
“张家族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如果长辈当真在乎,不如你来坐上那个位置,你我联手,这不会太难——”
声音戛然而止。
长长锏身“锵”一声飞来,直接穿过衣领,将他钉在了地上。
棱锋刺破肌肤,殷红流淌。
张启山后仰倒地,心悸未平之中,看到青年已经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
他动了动唇,下一刻发出的却是闷声痛呼。
撑地的手腕被精准踩住了。
“咔”的细微碎裂声响起,竟是生生折断。
这痛楚钻心蚀骨,张启山眨眼冷汗涔涔,在短暂的意识模糊里,隐约感觉到什么抵在下颌,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任由自己被掌握住了咽喉要害。
手背青筋微微凸显,张从宣将指尖搭在对方颈间那块突出的软骨上,面若寒霜。
寸寸收紧。
空气流逝之中,张启山眨了下眼。
从青年清透的眸底,他看到自己被倒映出前所未有狼狈惨烈模样,风度全无。
也看到,哪怕仓促之间,张起灵仍被好好安置在了床榻之侧,头颈低垂,安详倚靠而坐。
几米之隔,待遇天差地别。
……原来如此。
从未有这样一刻,他清晰认知到那个事实。
春夜里凛然的对峙,战火中无言的协同,雨幕中饮酒更衣的亲密,冬夜里空手而去的沉寂,再见时毫不犹豫重任交托的并肩……样样件件飞如梦影,时光层叠倒退,最终回到了最初。
最初的相见,那友善审视与慷慨赠与的短暂会面。
公为二千石,我为山海客。志业岂不同,今已殊名迹……许久之前,面对青年隐含试探的询问,自己是怎样回答的呢?
张启山想起来了。
那时他答:相里不相类,相友且相异。
你我即使并非同道,但仍可以为邻,为友。
但这首诗,其实并不适合用在相识相交的,因为接下来就是意味截然相反的词句——
人意苟不同,分寸不相容。
心意不通,志向不同,终究难以相得洽融。
所以,即使华贵轩昂权位相加,试比那位山野间的淡泊之人,也到底不如……
是这样吗?
张启山忽而想起自己的前任副手,张日山。
那个因一步踏错,就此被青年弃之不顾,以致察觉端倪后毅然跟自己决裂,伤神远走的年轻人。
那样嫉恨难掩、几乎失了分寸的冲动,他曾经始终不明因何而来。
现在却似乎恍有所悟。
有这样永远无法跨越的高山在前,还是尊崇难违的现任族长,张日山心中,是否也有几分不甘,几分难以忍耐的暗火缠绕呢?
可还是不一样的。
感受到颈间放缓的力度,张启山想。
他们之间血脉相连,总归是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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