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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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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蓉微跪在灵钱,擡手望着两侧的白灯笼,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姨娘,您今夜若回家,见我一面吧。”

她今日特意睡下的很早,而且还给窗户留了一线缝隙,像是专门为花吟婉留的门。

傅蓉微接连几日睡不好,今夜却一反从前,点了安魂香,放了双倍的量,早早躺下,在药力的催使下,昏沉的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但是与花吟婉无关。

是上辈子的事情。

梦中的傅蓉微低头,看见了堆在脚下层层叠叠滚金的凤袍,她每往前迈一步,足下都带着沉重的分量,这感觉倒是熟悉,是她上辈子机关算尽得来的皇后尊荣。

猗兰宫由皇上亲笔题名,里外翻修了一遍,从此是她的起居之处。

她站在白玉阶上,面前是巍峨的宫殿,身后是斑驳的暮色,云霞绚烂如血。

傅蓉微环顾四周,心下觉得奇怪,偌大一个皇城,竟然没有伺候的人,伸了手也不见有人来扶。

她只好自己拖着沉重的衣摆,上前推门,跨进了高高的门槛。

猗兰宫里也是一片空旷,但却有人在其中。

傅蓉微先是借着落日洒进的余晖,见到地上拉长的一个人影。

那细长的影子都快要落在她的凤座上了。

厚重的门在地上吱呀磨出声响。

傅蓉微见到了那背对着她的人。

一身白袍挂在身上,浸透了半个身子的血,白色的鳞甲卸在了脚下,一杆银月枪斜插在翠青的地砖上。

姜家少年枪指银月,雪甲耀日,世上人尽皆知。

尽管映入眼睛的只是一个背影,傅蓉微心里却能肯定,此人必是姜煦。

她张了张嘴,唤了一声:“少将军。”

傅蓉微话音刚落地,那身影缓缓的转过来。

是姜煦没错,但是他满面的尘霜和脸颊瘦脱的骨肉,让傅蓉微在看清他模样的那一瞬间,心肝狠狠的颤了一下。

什么意思?

她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姜煦单膝着地,双手平举在额前:“问太后金安。”

他称呼她为太后。

这是她儿子登基以后的事情。

可她死在儿子登基的第三天,本无缘见证大梁的兴衰。

傅蓉微走到姜煦的面前,扶了一下他的腕子,却摸了一手黏腻的血,隔着单薄的袍子,里面似乎只剩一层皮包骨,冰凉硌手。

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煦稳稳的说:“兴复大业已成,旧人已归故土,皇上回家了……臣特来向太后复命。”

傅蓉微知道这只是梦,但听了这话,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悲戚,和夹杂在其中的欣慰,她叹息道:“回家啦……如今多少年了?”

姜煦答:“十六年。”

十六年,此时的姜煦应是而立之年。

正直壮年,很年轻啊……怎么会成这副样子?

傅蓉微试图扶他起身,道:“苦了你了。”

然而姜煦费劲的擡起头,最后看了她一眼,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声息俱断。他双手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僵在额前,就那么跪死在傅蓉微面前。

傅蓉微猛地惊醒了。

她尚未睁开眼,便觉得喉咙干涩,像是被火燎过。

原是安神香过量了,熏了一屋子的烟,眼睛也难受的很。

她爬起来找水喝。

一碗凉透的茶灌下独自,人是舒爽了不少,偏头看见窗户留着的缝隙,夜风从那灌了进来,带着清凉的气息。

外面天仍是透黑。

傅蓉微到门外檐下数更漏,才刚寅时二刻。

安神香算是白用了。

花吟婉终是没回来看她。

但是——她怎么等到姜煦了?

现世中的她发出与梦境中一般无二的疑问。

怎会梦见他呢?

以前曾听过一个说法,活人入梦是为相思。

傅蓉微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了出去。

相什么思,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她又喝了一口茶,在床前怔怔的坐了一会儿,望着院子里在风中轻荡的白幡,在某一个瞬间,醍醐灌顶。

——不对!

她梦见的是姜煦。

但却不是现在遇见的这个姜煦。

是上辈子的姜煦。

此番也并不是什么活人入梦。

而是真真的如同那个梦中姜煦所言,他是来向她复命了。

他形销骨立浑身是血的狼狈,在傅蓉微的眼前越发的清晰。

他遭遇了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侯府的人来起灵。

傅蓉微按下满腹的心事,披上孝衣,准备送花吟婉最后一程。

身份已是平妻的花吟婉在平阳侯的允准下,可名正言顺的葬入傅家祖坟。

听说张氏昨晚气得砸了不少东西,一夜都不曾睡好。

以往再多的委屈,张氏都能吞下,不与平阳侯争吵,但这次不行,平阳侯被她闹烦了,一连几日住在书房,身旁寂寞令他越发的怀念花吟婉的温柔,于是这几日他对傅蓉微格外宽厚,送了不少东西关照她的起居。

傅蓉微走到门口的时候,见了平阳侯等在那里。

平阳侯是不会亲自去送的,只是简单对傅蓉微叮嘱了几句,然后目光扫过队伍,问:“你大姐姐,没与你交代什么?”

傅蓉微摇了摇头,说:“现在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大姐姐身上的风寒不知好了没有,父亲的意思是?哦,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姐姐,毕竟她的身份……理应到场一送。”

平阳侯点了头。

傅蓉微偏头对钟嬷嬷使了个眼色。

钟嬷嬷这回看懂了,搓着手,往蓉珠的院子里跑去。

傅蓉微知道,此番故技重施未必能成功,蓉珠是个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

但是,傅蓉微不回轻饶了她。

钟嬷嬷一去一回,她年纪虽大,但却没耽误多少时间。

傅蓉微见她是独自一人跑回来的,便问:“大姐姐可起了?”

钟嬷嬷回道:“起了,起了,大姑娘着我先回来通禀姑娘,待她梳洗一番就来。”

傅蓉微心里冷笑,脸上却不露山水,便对主事的人问道:“先生,时辰可容等?”

那位先生彬彬有礼,实话实说道:“三姑娘心里有数即刻,误了什么都不能误了死人的时辰啊!”

当朝圣上颇为迷信鬼神,带得一众朝臣也都忌讳着这些。

平阳侯叹了口气,道:“罢了,不必等了,时辰不能误。”

傅蓉微应是,便随着人群上路。

刚走出没几步,平阳侯便遣了身边一小厮,送了一件黑貂的外氅,让她披在身上。

傅蓉微听话的裹上。

他们行至城门口,时辰正好,城门缓缓开启。

傅蓉微在泛白的天光下,看见城外道中央,一马一人停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候了良久。

队伍最前头的人嘀咕道:“好像是姜少将军。”

天色仍旧是暗,看不清楚。

连平日里眼疾手快的小厮都不能确定来人是谁,傅蓉微站在更后面,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姜煦无疑。

他见了队伍,下了马,牵着他那匹通身雪白的玉狮子,让开了路。

他并没有上前搭话的打算。

傅蓉微便以为他只是巧合路过,浅浅的点头致意。

可当队伍走过去的时候。

傅蓉微回头,见姜煦牵着马,跟在最末尾,慢慢的送着。

傅蓉微心里没滋没味的。

对于姜煦的这份情谊,她好像已经还不清了。

并不仅仅是这一世,还有上一世她所未知的那些波澜。

在明真寺小住的那几日,耳朵里被佛家的因果之说,念叨的要出茧子。

因果或许真的有迹可循。

总之,她不会无缘无故梦见那样的场面。

傅蓉微一个身怀机缘的人,她相信,昨夜的梦,是姜煦徘徊不去的灵魂追到了今世,来给她交代来。

欠了人家的,是要还的。

傅蓉微心里埋了一笔没还清的帐,忽然觉得此生前方又有了路,清晰的指明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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