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沙海密约(2/2)
临时藏身的岩洞里,隔绝电磁脉冲的特制金属箱内,那块存储着地下湖关键坐标数据的硬盘,正发出一种持续、微弱、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嗡鸣。细沙如同鬼魅,持续不断地从岩洞顶部的缝隙渗落下来,无声地堆积在张美玲低垂的眼睫上。她蜷缩在洞壁一处浅浅的凹陷里,平板电脑屏幕发出的幽蓝冷光,映亮了身旁石壁上更为古老、神秘的存在——那是被漫长岁月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远古岩画。模糊的水波纹痕迹与成群的骆驼形象交织在一起,线条早已漫漶不清,如同被时间长河冲刷后留下的、模糊的泪痕。
阿里脱下自己那件早已看不出本色、沾满奶渍又被风沙腌成硬块的羊毛外袍,仔细地包裹住那个至关重要的硬盘,仿佛在包裹初生的婴儿。老穆萨盘腿坐在洞口,背对着洞外呼啸的风沙,就着洞内昏暗的应急灯光,用一柄磨得锃亮的骨刀,专注地刮削着一张生皮子。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生皮酸臭与柴油机油的味道,随着他每一次刮削的动作,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他布满深褐色晒斑的手背上,岁月刻下的沟壑如同干涸的河床,每一次骨刀刮过皮革,细碎的皮屑和沙粒便簌簌落下,仿佛在进行一场为硬盘举行的、充满尘埃的葬礼。
“履带声!更近了!”马克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洞外,装甲车履带沉重碾压地面的轰鸣如同闷雷,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金属履带绞碎他们遗弃在营地的帐篷布料、晒干的骆驼粪球和散落的数据线发出的刺耳声响。张美玲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某种玻璃物品被彻底碾碎的清脆爆裂声——或许是实验室遗落的玻璃器皿,也可能是马克在仓惶撤退中摔裂的眼镜镜片。
屏幕角落,那代表最后生命线的电池图标,只剩下触目惊心的3%!
上传进度条如同垂死者的心跳,在98%的位置剧烈地颤抖、停滞不前。张美玲的拇指死死地压在触控板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薄薄的塑料板按穿!阿里猛地扯下自己破旧的头巾,扑向洞口,用身体死死堵住那几道透光的缝隙。月光被切割、阻挡,只在洞内地面漏下几片破碎、摇曳的星点光斑——洞外,边防军刺目的探照灯光柱,正一遍遍冷酷地扫荡着起伏的沙丘,如同搜寻猎物的巨兽之眼。
“成了!!!”马克的嘶吼如同一颗炸弹,在狭小的岩洞里轰然炸响,带着绝境逢生的狂喜与破音。
就在电脑屏幕彻底暗下去前的最后一秒,那代表着坐标信息的微弱数据流,终于挣脱了沙海的囚笼,射向高悬夜空的卫星。张美玲猛地撕开自己早已被汗水、沙尘浸透的衬衫下摆。马克默契地递过仅剩的半瓶锈红色液体——那是从德军遗留铁轨上刮下的氧化层混合着沙地渗水。她毫不犹豫地将布条浸入那浑浊的液体中,然后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这如同干涸血液般的铁锈水,在布条上奋力写下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暗红色经纬度坐标。
洞外,一直呜咽呼啸的风声,骤然间变了调子!
阿里的骨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是召唤,而是如同淬火的钢刃,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尖利地刺破沙暴沉闷的呜咽,直刺云霄!老穆萨动作迅捷如电,一把抓起那张刮了一半的生皮子,将硬盘紧紧包裹其中。他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苍老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无比精准的力度,在柔韧的皮革表面按压、推捏,瞬间留下了一组复杂、独特、只有部落长老才能解读的古老结绳纹路——这是融入血脉的部落密语,是穿越时空的密码。
沙暴的先锋,裹挟着亿万颗愤怒的沙砾,如同复仇的军团,凶猛地扑进了洞口!
张美玲将那个裹着生皮、刻着密语的硬盘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孩。沙粒无孔不入,疯狂地钻进她每一寸暴露的肌肤,甚至每一个张开的毛孔。穆萨佝偻着身躯,走在队伍的最后。在身影即将被沙暴完全吞噬的瞬间,他猛地回身,将手中那罐用于鞣制皮革、气味刺鼻的酸液,奋力泼洒在身后的沙地上——刺鼻的气味在风沙中迅速弥散,掩盖着他们最后撤离的痕迹,也抹去了人类在这片绝地最后的印记。
三天后,在绿洲边缘一片枯死的胡杨林旁,他们终于追上了正在艰难迁徙的部落驼队。
阿里召集了所有能行动的人,在稀疏的树影下举行了一个简单而肃穆的仪式。老穆萨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缓缓展开了那张包裹硬盘的生皮子。皮革上,那由他苍老手指在生死瞬间按压出的复杂结绳纹路,与硬盘外壳在颠沛流离中磕碰出的新鲜划痕,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叠、交织在一起。老人沉默着,取出一点残余的鞣制酸液,小心地涂抹在纹路交汇之处。奇迹发生了——酸液所过之处,原本模糊的纹路变得清晰凸起,竟神奇地显影出一幅清晰的图案:那正是张美玲布条上写下的经纬度坐标点,与地下湖在地层深处蜿蜒的轮廓线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张美玲颤抖着拧开自己那只布满弹孔、早已变形的水壶。水壶内壁上凝结着暗红的锈迹。她掏出那块曾写下坐标的布条——铁锈已将它蚀穿得如同蝉翼,字迹模糊难辨。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包裹硬盘的皮革背面时,呼吸瞬间停滞。那上面,在生皮天然的纹理之间,在鞣制酸液留下的深色印记之上,那组用德军铁锈写下的坐标数字,历经沙暴的洗礼,依旧清晰、深刻、如同镌刻在时光的基石上。
这一刻,1941年德军测绘员冰冷精确的图纸与2028年部落老人指间流淌的古老密语,在末日般的沙暴中心,在生与死的边缘,在皮革与锈蚀的见证下,完成了一场穿越世纪、超越敌我的庄严缔约。这契约并非写在纸上,而是烙在沙漠的骨髓里,刻在求生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