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集:掌心的课堂(2/2)
赵野拿着铜铃,晃了晃,没声音——复制品是实心的。“但我能摸到铃身的纹路,像波浪。”他闭上眼睛,“以前挂在马脖子上的吧?马跑起来的时候,铃铛会响,声音顺着风飘远,像是在告诉远方的人‘我们快到了’。”
课程过半时,陈默带他们去了古镇的库房。老周打开恒温柜,露出里面的真品青铜鼎。“戴手套,轻一点。”老周的声音带着敬畏,却把机会让给了实习生,“你们摸的复制品,就是照着它的每一道纹路做的。”
林溪的指尖刚碰到鼎耳,突然顿住了。复制品的纹路是平滑的,真品却带着细微的凹凸,像是被无数只手磨过,又像是工匠当年捏塑时,指腹的力道没拿捏匀。“这里有个小凸起。”她的声音有点抖,“是不是工匠当时累了,手指一滑?”
老周笑了:“上次请专家来看,也说这凸起像是无意的。但说不定啊,是他故意留的记号,就像现在的人盖戳子。”
那天下午,实习生们在库房待了三个小时。没人说话,只有指尖划过文物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抽气声——那是有人摸到了某个意想不到的纹路,突然想起了自己生活里的某样东西。
赵野摸到一柄青铜戈的刃部时,想起了爷爷的柴刀。爷爷总说柴刀要“养”,每次用完都要擦油,刀柄磨得越亮,砍起柴来越顺手。“这戈的柄也被磨得发亮。”他对陈默说,“以前用它的人,肯定也天天擦,说不定还跟它说心里话,就像我爷爷对柴刀那样。”
课程的最后一项作业,是让每个实习生设计一堂“触摸课”,带复制品去附近的小学试讲。林溪选了那片有缺口的陶片,她提前去请教了王叔,知道真品出土于一个汉代村落遗址,附近还发现了儿童玩具的碎片。
“你们摸的时候,想想这陶片可能是什么?”林溪把陶片分给孩子们,自己闭着眼睛示范,“是装粮食的罐子?还是喝水的碗?”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说:“我奶奶的泡菜坛底也有个缺口!她说那是我爸爸小时候摔的,现在还在用呢。”
“说不定这片陶片,也是某个小朋友不小心摔的。”林溪笑着说,“但它没被扔掉,一直陪着那家人,就像你们家的老物件一样。”
赵野带的是青铜剑复制品,他没直接讲战国,而是先让孩子们摸自己爸爸的手掌。“你们看,爸爸的手掌是不是有很多纹路?有的地方还硬硬的,那是干活磨出来的。”他举起剑,“这把剑的剑柄,也有很多纹路,是用它的人,一天天握出来的。”
一个小男孩突然举手:“我爸爸是警察,他的枪套也被摸得亮亮的!”
“对。”赵野的眼睛亮了,“不管是剑还是枪套,被人用心摸过,就会带上那个人的温度。”
陈默去听了几堂试讲。在城郊小学的教室里,他看见孩子们把陶片贴在脸上,说“像奶奶的手”;看见他们握着青铜剑复制品,模仿电视剧里的将军,却在赵野说起“用剑的人可能也会想家”时,突然安静下来。
有个小女孩摸完云纹瓦当,画了幅画:瓦当挂在房檐上,发。“老师说,这纹路是很多年前的人画的。”她举着画给陈默看,“他们是不是也想让房子漂漂亮亮的?”
课程结束那天,师范大学的礼堂里摆满了实习生们的“教学成果”:孩子们的画、触摸日记、还有贴满指纹的明信片——那是林溪让孩子们把自己的指纹印在文物拓片旁边,说“这是我们和古人握了握手”。
张老师在结业仪式上说:“以前我们总说‘读万卷书’,现在才知道,还要‘摸万件物’。历史不是在课本里躺着的,是在掌纹里活着的。”
陈默站在后排,看着林溪和赵野正在给学弟学妹们演示怎么摸陶俑。林溪的指尖还是轻轻的,像怕碰碎了什么;赵野的力道还是带着点劲,却比第一次时多了份小心翼翼。他们身后的展板上,贴着一张大照片:二十个实习生的手掌,叠在那尊灰陶俑上,阳光透过窗户,在掌纹和陶纹上都镀了层金。
那天晚上,陈默收到林溪发来的消息,是段视频。镜头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自己做的黏土陶片,给邻居家的老奶奶看:“奶奶你摸,这是我做的文物,上面有我的手印,就像古代人那样。”
老奶奶的手颤巍巍地摸上去,皱纹里盛着笑:“真像啊,跟我嫁过来时带的那只瓦罐一个手感。”
陈默看着视频里交叠的两只手,突然想起父亲那只铜烟袋。烟袋锅上的包浆,不就是这样被一代代人的手掌焐出来的吗?他给林溪回了条消息:“告诉孩子们,他们的手印,也是未来的文物。”
窗外的月光落在书桌上,那里放着片实习生送的陶片复制品。陈默伸手摸了摸,指腹下的纹路凹凸不平,像在诉说着什么。他知道,这些纹路里,有汉代工匠的体温,有实习生的心跳,还有孩子们刚刚印上去的、带着奶香的温度。
而这些温度,正在掌心与掌心之间,慢慢连成一条河,把过去的故事,轻轻送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