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内(1/2)
墙内
从珠今日的心情很是舒畅。
昨日伺候完太后娘娘用膳,回来听说了宋国公的心腹崔孝冲将军突然给姨母田嬷嬷塞了个远房表妹做宫女,她便有些不太自在。
后来的晚饭时分,丹丹引着那个脸上巴掌大疤痕的面生宫女给她看,她知道这庄氏若不是因为这疤痕毁容,也是个狐媚惑主的,心下便更是不快。
今日在绣房,庄氏刚好在她的地盘中、落在了她的手上,她趁机奚落她绣技拙劣,本也不是多么出格的事情。如果没有蒋嬷嬷这个老好人多此一举从中作梗,虽然明面上是在批评庄氏,实际却想通过把活揽在自己身上的方式,帮庄氏堵住她们姐妹几个嘲笑讥讽的口。
从珠气不过,便又在晚饭时分,拉着丹丹一道,趁着庄氏那个卧房中的宫女们都还在院外的时候,偷偷进门去,将她们卧房角落中地上水盆里的脏水,全部泼到了庄氏的床上。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伎俩,但却足以令人不快。
偷偷进去,偷偷出来,没人发现,就算是庄氏闹上门来找她对峙,没有证据,她也奈不得她如何。
果然,庄氏白天在绣房中便唯唯诺诺,根本不敢出言反驳,晚上这餐好果子,她也并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夜深人静时,从珠便依了自己那个在宋国公的手下做亲卫的情郎的约,在丑时一刻出门,去往东北角那个并未安排人居住的小院私会。
她的情郎,名叫石泰勃。他原是已几乎被灭族的羯族人后裔,父母双亡,在绥州靠着做体力活勉强维生。
而生长于绥州的从珠从小便与他相识相知,早就青梅竹马、暗生情愫。
只是,身为羯族人,石泰勃从小便受尽了白眼。羯族人的祖先,是天下出了名的残暴不堪,他们在行军打仗中常常不带军粮,而是直接掳获异族女子为食,并称她们为“双脚羊”。因而,无论是在汉人建立的周,还是鲜卑人建立的齐,羯族全族俱是声名狼藉。
即使从珠如何对父母苦口婆心,为石泰勃说尽了好话、说不是每一个羯族人都同样残忍暴虐,她的父母仍然死活不同意她与这羯族后裔的孽种成婚。
后来,她家那个跟着主家斛律小姐入了长安皇室后宫的远方亲戚田氏写了信来。信上诉了一些陪着斛律小姐一路扶摇直上、做了宫里最受皇帝宠爱的贵妃的艰难辛苦,又谈及其幼时曾受过她家的颇多好处,话里话外都是惠及亲属之意。从珠的父母便狠下了心,将她送到了田氏身边,好让她能跟着田氏奔个好前程,并且与石泰勃彻底断了联系。
从珠一入宫,便是太后身边颇为得力的宫女,这当然离不开田嬷嬷的有力提拔。但,即使深在深宫,她也经常会想起那个与自己两小无猜的青年,她不留一字地离开了绥州,他会不会真如自己父母所希望的那样,放下她、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呢?
她没有空等多久。
一年后,在新帝登极的大典上,她意外地再次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少年郎。
石泰勃有着寻常的汉人和鲜卑人都没有的高鼻深目,皮肤也比旁人要白上几分,他作为宋国公麾下亲卫营的一员,在一列俊朗青年之中,自然是格外惹眼。
他来找她了。宋国公的陈家军向来不问出身、只以能力取人,他能在这里突出重围,不知经受了多少磋磨。
压抑了许久的情潮,终于在这时汹涌而出,从前只是幻想能再见他,如今他真的来了,她又如何能忍得住?为了见他,她甚至不惜绕过田嬷嬷,找了田嬷嬷的死对头、太监总管彭楚通融,为她和他传递消息,让他们有机会在这深宫中见面。
一见面,便一发不可而收。热恋的青年男女没有矜持,将这藏于心中十余年、又被迫中断的澎湃爱恋,化作了彼此身体交融的、不知疲倦的热烈和滚烫。她贪恋他结实遒劲的身体,更因为这偷情的快感,是她狠狠报复自己那绝情甚至无情的父母,最有力的武器。
之后,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频频密会,每每事成,她回到自己的宿处,还要反复回味良久。
她怕吗?
说她不怕是假的。她平日里行事招摇,明里暗里得罪了无数人,若不是有田嬷嬷为自己撑腰,她可能早就被报复得生不如死了。而毕竟宫女与宫中侍卫无媒茍合,秽乱后宫,算是件极大的丑闻,一旦被发现,二人很可能都会因此丧命。
可她又没那么害怕。倘若真的被发现,能与她的情郎一并慷慨赴死,做一对风流鬼鸳鸯,等她的死讯传回绥州,她那狠心的父母恐怕也要被气得七窍生烟吧。
所以,即使是此次太后的仓促出行,当她得知石泰勃也会随行时,她便毫不犹豫地决定与他在宫外,继续私会。
今夜轮到石泰勃值夜,他们一早便对了暗号,约定了时间和地点。
石泰勃为了掩人耳目,还假装去外面巡视了一圈才来找她。他甫一入了这小厢房,知道她等他等得急了,便少了从前的许多温存,单刀直入,用行动来堵她已经呼之欲出的埋怨。
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刻意压低的娇.喘,和声声狂蜂乱蝶的拍.打。
陌生的地点,总是能激发人体本能的猎奇之感,月光下的交缠让从珠有些意乱情迷,刚要忍不住轻哼,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房门立刻被推开,似乎床榻的另一边,又被放了个人。
她吓得浑身都缩了起来,只这么一抖,来人便立刻发现了他们,厉声喝道:“是谁?”
僵持了不过刹那,她身上的石泰勃便草草退了出去,抓起了被他们随手抖落的衣衫,堪堪挡住身体,“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君……君……君侯饶命。”石泰勃的声音有些颤抖。
君侯?从珠吃了一惊,却来不及细想为何君侯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处、那个被他放在床榻上的人是谁,只能硬着头皮扯了衣衫过来,勉强遮住自己。
“把衣服穿好,再去点灯。”君侯的声音不容置疑,比这秋末的寒夜还要冷峻,从珠的心又抽了抽。
待二人慌忙又笨拙地勉强收拾好,点上这小厢房内的烛台,她才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君侯,以及,床榻之上的,不知身份的女子。
只晃一眼,她便只能埋首听训,粗粗看来,那女子似乎穿着和她一样的衣裳,约莫也是一名宫女。
君侯是大齐中书令,平日里除了大朝小朝,经常会为了政务入宫面见太后娘娘。虽然君侯与太后娘娘的会面从来都不允许第三人入内,但从珠对君侯,一贯是仰慕的。
一是因为,她听了宫中许多人提起过君侯曾经的战功赫赫,就连太后娘娘,也是靠着君侯的支持,才能在这群狼环伺的齐宫,慢慢站稳了脚跟。
二是因为,君侯是石泰勃的贵人,没有他的用人唯贤、赏识提拔,石泰勃一个父母双亡的羯族孤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的。
平日里,她只能远远仰望他,因而并不能准确分辨他的声音;幸而石泰勃作为他亲卫,对他熟悉之至,仅凭他开口的两个字便认出了他,否则他们二人此刻,可能已经双双携手在黄泉路上并肩而行了。
“擡起头来。”君侯这话是对着石泰勃说的。
“属下,属下石泰勃。”他舌头发颤,努力咬字却是徒劳,“今晚值夜,轮到了属下。”
“果然是你。”君侯面不改色,“你是羯族人,肤白身壮,高鼻深目,刚刚还未点灯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
“君侯,君侯明察秋毫,属下惭愧。”豆大的汗珠,从石泰勃的额头上滚落了下来,滴到石砖铺就的地上,洇出了一片水雾。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来了我陈家军的亲卫营,不过一年多吧?”君侯居高临下,语中似有寒意,“从普通的士兵,到升入亲卫营、入宫当差,这个速度,石泰勃你算是翘楚了。”
“属下,属下有负君侯重托……”又一滴巨汗坠落,石泰勃不自觉抖了抖。
“入了亲卫营,虽然营中没有明确,但修身养性,一心报国,却是我一贯对你们的要求。”君侯的声音沉润,却又如雷贯耳,“色字头上一把刀,色欲乃通往化境的拦路虎,是令无数英雄折腰的魔咒。你们若耽于情.事,势必对工作有所疏忽,从军打仗,向来是团队作战,若一人失误,则很有可能连累他人一并受难。这些道理,我曾经也跟你们讲过吧?”
“君侯说的是,是属下无能,属下没有管住自己。”石泰勃继续不断求饶。
可从珠听了君侯此言,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因耽于情.事而误人,她认,她也曾因为过于思念石泰勃,而险些出了大的纰漏。可是君侯这话,未免也过于严苛,难道上战场之人,各个都要守身如玉、不娶妻生子吗?而真的等到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之日,又有谁来替他们收尸呢?
——何况,若是君侯真如他自己所言那般严格要求,他深夜带着一名女子入了这小厢房,又是作甚?难道说,他们只是来交流谈心的?
想到这里,从珠不由地心生了怨气,也不顾这一室的沉肃压抑,直直擡首,看向了面色不善的君侯。
一身玄衣的君侯如她往常看到的那般沉静冷肃,一张俊脸紧绷,眉目里尽是愠怒之色,而她壮起胆子又转了眼珠瞟了床榻上的宫女一眼,想看看这是否是她认识的人,却被眼前之人惊得颤了一颤。
是庄氏,是她今日欺负了两次的庄氏,怎么会是她?
可从珠已经擡了头,不说两句,为心爱的石泰勃辩解,她实在是不甘心,于是鼓起勇气,直视了君侯含着怒意的朗目,高声说道:“君侯的教训极是,但从珠觉得,君侯所言又未免有失偏颇。君侯出身将门,自然不愁婚事,可君侯手下这千千万万的将士,若是人人都学君侯这样不近女色,我大齐千百勇士,岂不都成了无后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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