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1/2)
稀客
刚刚还在为了庄令鸿骗她而伤心难过的斛律云绰,不愧是性情中人,这才过了只片刻,便已经抖擞起精神,开口便要将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汉人小姐那直扑面门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她叫陈定霁为“二哥”,必然是他的妹妹。
不过,看陈定霁的反应,似乎并不太宠爱这个妹妹,语气和表情,都和之前的一样,冷得像块臭石头。
斛律云绰在家中时,可是被几个哥哥和嫂子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她也偶尔仗着这些宠爱,说些离经叛道的话,做些任性恣意的事。
可是这妹妹又凭什么如此放肆呢?还是她只想耍耍嘴皮子上的威风,好虚张声势吗?
果然,那女子听了她的挑衅,登时挂不住面子,又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眼,才小声问道:“你……你竟然是女子?”
“这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斛律小姐。”陈定霁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哦~”陈定雯嘴上故意拖长了尾音,实际脸色微变,她自然是知道眼前的斛律小姐,便是那长安城中盛传已久的、当朝斛律太后一心想要许配给自家二哥的人。
她怎么会这副装扮出现在二哥的东苑里?
而且,她看起来似乎和那个不守妇道的庄氏,感情甚笃。
“原来是斛律小姐,久仰大名。妾名唤定雯,”说完,便装模作样地起了身,向那个面露不屑的斛律云绰福了一福,“是宋国公陈定霁的亲妹,在家中排行第四,斛律小姐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唤妾四姑娘。”
斛律云绰不露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并没有回礼,而是只朝着陈定霁,说道:“我们草原上的男男女女热情奔放,不拘小节,从来不在意这些虚礼,也听不得那么多违心的夸赞。”
一直未开口的庄令鸿突然咳了一声。
被晾在一旁的陈定雯发现自家二哥并未出言反驳,自讨了没趣,又坐了回去,眼珠一转,趁着那斛律云绰没有说话,便又幽幽然说道:“妾自出生在这宋国公府起,从小就没出过长安,最远也就到那城东的惠恩寺烧香拜佛。听说关外草原辽阔,风光秀丽,也不知斛律小姐为何要做这般打扮来到长安?”
“我来去自由,随心所欲,有你何干?”斛律云绰轻嗤一声。
“斛律小姐为人大胆奔放,妾当然自愧不如。换做是妾,妾可不敢像斛律小姐这样长途跋涉,万一路上遇到个什么歹人,辱了妾的清白,妾便只能随意寻个柱子,一头撞死罢了!”陈定雯说着,还掏出了袖中的巾帕,装模作样地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斛律云绰被这一连串的指桑骂槐噎了一下,却不自觉看了一旁的庄令鸿一眼,才复又缓缓开口:“什么清白什么名节,我们草原上的鲜卑人可从来不在乎。”
“是啊,但是宋国公府高门显贵,妾的二哥更是人中龙凤,配做宋国公夫人的女人,必须得是白璧无瑕的名门淑女。”陈定雯暗笑一声,自得于她的一语双关,“即便是当朝太后家的人又如何,我们宋国公府的大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庄令鸿咬了咬牙关。
“琤琤,”陈定霁沉着脸,却在此刻打断了陈定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一个月前我罚你禁闭,你可知你哪里错了?”
“二哥,当着这些来历不明的外人的面,你为何非要拿此事来质问你的妹妹。”陈定雯又被亲哥下了面子,有些恼了,开始口不择言。但眼见二哥面色并没有任何松动,只能撇撇嘴,赌气一般道: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为了那苦苦等你的阿莹妹妹强出头,非要刁难二哥你心爱的美人,让她差点毁了面容,是我错了。”
“日后,庄氏会是宋国公府上的府医。既然你知道错了,庄氏就在你面前,你向她当面道个歉,若她原谅了你,二哥自然可以既往不咎。”陈定霁并不理会陈定雯的胡搅蛮缠。
陈定雯整个人都凝住了。
她是一向骄纵惯了的人,从来只有别人向她道歉。刚刚自己的那番说辞,已经到达了她所能忍让的极限,怎么自己的二哥,竟然能真的开口,让自己去向那个身份低贱的敌周人妇道歉呢?
今天这堂上发生的事情,若是不小心传出去了,在这长安城的名媛贵妇口中,她堂堂宋国公陈府四姑娘,还要如何立足?
还没有真正去道歉,陈定雯已经觉得自己羞耻万分,一股愤怒至极又委屈至极的泪水,瞬间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她软了下去,伏跪在陈定霁的脚边,用自己听了也觉得可怜万分的语调说道:“二哥,不是我非要胡搅蛮缠,长安城内的所有高门大户,没有哪一家有这样的规矩……”
“你去不去?”陈定霁冷着脸。
光是这四个字,陈定雯便已经知道非去不可了,扶着腰,握着巾帕,才在赶来的婢女的搀扶下,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然后几步走到了庄令涵身前,想了又想,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朝她勉强福了一福,道:
“之前是妾妄言,不该对夏夫人你如此无礼,请夏夫人看在二哥的份上,原谅妾的狂妄和失礼。”
“夏夫人”三个字,在陈定霁和庄令涵听来,俱是十分刺耳。
对于陈定霁,当然是因为夏谦已死,死前便已经写下休书与庄令涵断绝了关系,无论那封休书最后是否被斛律云绰给当众烧掉,她都不可能再以“夏夫人”的名义留在他的身边。
而对于她来说,“夏夫人”却是对她过往经历的无数伤痛的一个极大的讽刺,她努力想要保全的、拼命想要争取的,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她很想拒绝陈定雯的道歉,伤害了人,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便可以完整地弥补。即使是眼下,陈定霁幡然醒悟,也为他过往的所作所为向她道歉,她同样会拒不接受。
但,她还没有资格拒绝这个道歉。
原本,这个道歉就是陈定霁逼出来的,若她拒绝,陈定霁一定会再用手段来“收拾”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妹妹,到时候,陈定雯又会将这一层恨意,再次转嫁到她的身上。
若是她自己有陈定雯这样的身份,或者林林能在陈定霁面前说得上话,她当然可以挺直腰板。
可惜,他们姐弟二人,此时此刻,俱是这样百般掣肘、受制于人。
陈定雯说完,没有如常人想象那般默默低头,等待面前之人的回应,而是偏了头,直直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斛律云绰,眼中满是不甘。
庄令鸿终于伸手取了已经凉了一大半的茶杯来,悄无声息地呷了一口,却没发现斛律云绰听见他动作,又悄悄看了他一眼。
姐姐之前在这里,在这个国公府的四姑娘面前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不知道;从他们几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却已经听出了姐夫夏谦出事的意思;眼下,虽然这齐相陈定霁逼着他的妹妹向姐姐令涵道歉,他听着那话中的意思,终归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从一开始,便只想将姐姐带离这是非之地;听到姐姐受到了这样的羞辱,他想不顾自己君子的作风出手教训那个陈定雯——但斛律云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和维护姐姐,她站了出来,他便可以静观其变。
他第一次由衷地感激她的存在。
“四姑娘不必这样,当日确实是我鲁莽,冒犯了你的未婚夫。”庄令涵伸出双手,摊开掌心向上,“你看,我手心的伤早就好了,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至于我这脸上,是我咎由自取,与四姑娘你,并没有任何干系。”
“姐姐,你这又是何必……”斛律云绰不解,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换做是我,我可不会轻易饶了她。”
听到斛律云绰的冷嘲热讽,陈定雯又差点开口呛声,但一想到如此,她的卑躬屈膝便全部打了水漂,只能强忍着,咬了咬牙,低下了头。
“君侯,今日妾入国公府,原本是为了给主母看病而来。也万没有想到会碰巧遇见斛律小姐和妾的胞弟,”庄令涵勉强对陈定雯笑了笑,斜了视线,看着陈定霁:“既然斛律小姐平安回到长安,妾也为主母开好了药方,不如……”
“罢了,既然庄氏开口既往不咎,我这个做二哥的,也没必要再多说。只是琤琤,若你再犯,下场可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陈定雯已经又回到了陈定霁身边,他看着妹妹委委屈屈的模样,皱了皱眉,“不过,你也很快便会出嫁了,到了婆家再如此放肆,管教你的人,也轮不到我了。”
再次听到“出嫁”二字,陈定雯原本就发堵的心上更是一阵烦闷,又幽幽地看了正堂内几人一眼,转头,便带着大气都不敢出的婢女走出了房门。
一直等到出了东苑的门,走在回往南苑的路上,陈定雯却恰好看到了也刚刚向母亲和祖母晨省回来的六妹陈定霏。
她一向是看不上这个沈姨娘生的妹妹的。
陈定霏虽然只比她小了三岁多,可是体弱多病,又偏偏学了她那生母沈姨娘的弱柳扶风之态,仗着年纪最小,只会在母亲和哥哥们面前装得娇弱可怜。
母亲虽然极少在子女面前表露出对沈姨娘的不满,可是作为女儿,陈定雯自然知道出身名门的母亲,根本看不上来自敌周的沈姨娘。
据说,父亲陈沛在最初迎娶母亲时,与外祖家便说好了不纳妾,一生只有母亲一人。可是他在婚后的第七八年、母亲已经生下了他们兄妹四人之后,在从出征回来的路上,将已是孤女的周人沈姨娘带了回来,并千叮万嘱了母亲,要好生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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