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家(1/2)
为家
从那天起,庄令涵便昏睡了整整三日。
庄琼生第一时间为她把了脉,下了诊断。说是舟车劳顿又兼思虑过重,加上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内服药太多太乱所致。
如今,庄令涵身子虚空,若不是一直吊着那颗早日回到邺城见到家人的心,恐怕半路上就要倒下。
庄令涵悠悠转醒时,第一眼见到的,是仍旧哭哭啼啼的母亲和紧紧陪在廖氏身边的妹妹桃桃。
再转了头,便见到一旁眉头深锁,正在沉心研读医书的父亲庄琼生。
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生了错觉,那日初见父亲时,她并未发觉父亲变得苍老,而这短短几日之后,父亲脸上的皱纹和眼中的红血丝,都分明重了许多。
她心有戚戚。
这世上有许多关心她爱重她的人,相比起来,陈定霁的阴晴不定和肆意亵.玩、从不真正尊重她将她置于平等地位的,又算得上什么?
她幸好平安逃脱了,也幸好又一次全须全尾地回到了邺城。
她动了动身子,尽管浑身并无多余的一丝力气,可她仍然拼了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上身钻进了坐在她床头的廖氏的腹股之间。
她嗅到了廖氏身上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的草木香气,也正是因为她闻惯了这样的香气,后来她也喜欢在这熏香中添加自己喜欢的花草,好让她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闻见一些母亲的气味。
自从去了长安,她便再也没有闻过了。
廖氏似乎也消瘦了许多,两股之内的骨骼分明,庄令涵伏在廖氏的腿上,贪婪地享受着,这并不舒适的怀抱。
这独属于她的。
这一次,她再没有哭,廖氏也不再抽噎。
房内有许多人,竟然没有一人,舍得打破这极为珍贵又极为特殊的静谧。
她,父亲,母亲,桃桃,还有磐引。
在外,她是“令涵姐姐”,是拥有过人医术和书道极佳的、为年幼弟妹们引路之人;她是“夏门庄氏”,是从弱周前往长安的地位低微、不得不不断仰人鼻息的有夫之妇;她亦是“夫人”,是被宋国公府上下无数人看低、只能依赖陈定霁庇佑的妖艳荡.妇,更是陈定霁只需要动一动手指便能随意拿捏的笼中金雀、掌中之娇。
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又有着怎样的身份,在父母面前,她永远是个女儿,是可以不用考虑后果便放肆撒娇、放声哭泣的女儿,是他们可以为她倾尽所有而无怨无悔的掌上明珠,亦是他们无论光阴如何轮转、环境如何变化,都始终牵念如一的孩子。
她真想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
——不,还有林林,全家上下,还差一个林林。
庄令涵突然支起了身子,扫过了房中的众人。
他们一定也很想知道林林的行踪,可是又记挂她的身体,便始终忍着没有开口问她。
可是她不能不主动坦白。
她是乖孩子。
她轻咳了两声,庄琼生也放下了医书,关切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
“林林……”庄令涵抿了抿嘴唇,反复思量应当如何开口,“林林与我,确实是在长安相见。可是在元旦前夕,我……我帮着林林私奔了。”
“私奔?”庄琼生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将手中的医书狠狠砸在了桌上。
“林林自己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怎么,”廖氏却抢了庄琼生的先,皱着眉头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他怎么会私奔?和谁私奔?又私奔去了哪儿?”
三个问题,道出了要害。
庄令涵看着也同样好奇满面的桃桃,再次忖度片刻,便将自己与林林这数月之事,言简意赅地托出。
当然,有些话,不适宜还只有豆蔻年华的桃桃听,她只能尽量隐晦,庄琼生与廖氏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她的只言片语一提,他们便已知悉。
“林林与斛律小姐出逃时,为了防止被齐室抓回去,我便让他们往陈国方向逃了。”
庄令涵不紧不慢,继续补充:
“不久前,我收到了斛律小姐寄来的东西,他们应该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落了脚,待齐国那边的风声彻底松了,林林应该会带着斛律小姐回来,到时候,我们便可以一家团聚。”
“逆子!逆子!”庄琼生难掩面上的怒气,连长髯都有些失了控,“这一趟让他出去,主要是为了去帮帮你和岚臣,顺便让他再多历练历练,长长见识。哪知道这小子不仅没帮上忙,反而将心思用在了本不该他用的谈情说爱上,与那齐太后家扯上关系不说,还要连累你这个姐姐为了他私奔而委身于那齐国权相。逆子……逆子……”
平日里,庄琼生虽然是庄家的大家长,可因为他为人宽和以理为先,家中也并不是他的“一言堂”,无论是廖氏还是他们姐弟三人,都可以为不同的事据理力争。
可是如今,庄令鸿犯下的错却是显而易见,于国于家都有害无益,庄琼生的一番指责,其余几人皆不敢出声反驳。
“平日里,林林这个小子知书达理又严于律己,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却……我看,他也不必回来了,”庄琼生板着脸,继续说道,“他既做出这样离经叛道之事,也不再是我大周子民,更不配为我庄氏子弟。你们听着,就算他庄令鸿回来了,不管他怎么巧舌如簧,这个家的大门,永远都不会再为他打开。还有你,枝枝,”
庄琼生正准备反过来教育长女,却被廖氏抢白
——“老爷,林林文质彬彬,又带着一个从草原上来的贵族小姐,他们二人流落在外,盘缠用尽后,会如何?”廖氏语调推搡,一面说,还一面叹了口气:
“我倒不担心林林,反正他从小也跟着老爷外出过几次,虽然不是什么钢筋铁骨,但风餐露宿他也忍得。我只是可怜那斛律小姐,堂堂高门贵女,因为一心爱慕咱们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抛家弃婚也要与他私奔,若是跟着林林连饭都吃不饱……说到底,还是咱们的林林对不住她。”
“哼,”庄琼生不为所动,手上紧握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斛律小姐这种出身显赫的大家闺秀,自然更没有机会与林林结为夫妇。林林从小遍习孔孟之道,自然知晓克己复礼之德,怎么会去了长安,便如此克制不住?”
“说起来,我当年家境也好过老爷数倍,”廖氏摸着长女的秀发,面上是难得的幸福之色,“若不是老爷连续数日到我阿爹家中拜访,又千方百计借看病疗养之名讨好我阿爹,暴露了自己的心思,恐怕今日,也没有你我在这为了这几个儿女操劳之事了。”
庄琼生与廖氏是少年夫妻,一路相伴二十载,虽磕磕绊绊可仍然恩爱如初。此时廖氏提起二人婚前之事,庄琼生自知理亏,轻哼一声,转头收起了自己的指责之语。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桃桃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盯着同样眼角带笑的庄令涵的脸,道:“姐姐,那斛律小姐长相如何?妹妹实在想象不出,以哥哥那平时古板守旧的样子,也会为了美人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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