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反水（1/2）
王府大门在沉重的机括声中轰然关闭，隔绝了门外朱先生那口简陋棺材带来的冰冷死气。王府内，悲声已然大作。白幡以惊人的速度挂起，府中仆役人人腰系麻绖，压抑的呜咽声在暮色深重的王府各处角落蔓延开来。
陆远伫立在仪门前，听着门内传出福王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悲鸣。“南栀——！”，那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带着血泪的味道。他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千钧寒冰。王妃用她的命点燃了这场风暴的引信，而他必须确保这火焰焚向该烧之人，而非将整个北地卷入炼狱。
威远亲王面色阴沉如水，大步走来，昔日富家翁的闲适荡然无存，只剩下皇家的威严与怒火。“点兵！立刻点齐所有能战之人！弓弩、火油、滚木礌石，通通给本王备齐！一只耗子也别想给本王爬进来！”他厉声下令，甲叶铿锵作响的亲卫如水流散，整个王府如同沉睡巨兽被惊醒，轰然运转起来。
“陆远！”威远亲王转向他，眼神锐利如刀，“天亮之前，本王要看到整个北地府都知道，王妃是如何被马家逼死在他们的贼窝里！本王还要看到马景山那个畜生，为了掩盖他亲手弑妹的禽兽行径，又加害了本王的亲王妃！”
“卑职明白！”陆远抱拳，声音沉冷。他目光扫过身边的心腹：“刘六！”
“属下在！”小六子眼睛红肿，按着腰刀站得笔直，那柄象征身份的青蟒腰牌在孝服下若隐若现。灵秋紧随其后，面若寒霜，握剑的手骨节发白。
“你二人执我青蟒令，带着外营兄弟们，”陆远的声音斩钉截铁，“以王府名义，联络所有在城内还能喘气的黑鳞卫暗桩。给我想尽一切办法，把王妃在马家遭害、福王痛不欲生、以及马景山为灭口才仓促送回尸首的消息，用最快速度传出去！每一处茶楼酒肆，每一面鼓楼墙壁，每一个贫民聚集的角落，都要听到！要快！声浪要足以掀翻这北地的天！”
“诺！”刘六和灵秋重重点头，眼中燃着悲愤与刻骨的杀意，转身带着一队精锐隐入王府建筑的阴影，如幽灵般散向四方。
陆远深吸一口气，冰冷浑浊的夜空气刺入肺腑。他走上王府最高的角楼，俯瞰下方。昔日繁华的北地府核心地带，此刻死寂得可怕。只有远处马家府邸的方向，隐约传来压抑的喧嚣和马匹的嘶鸣，如同伏于暗处欲扑的巨兽正在磨砺爪牙。更远处，城防重地——府卫军的营盘灯火通明，那是马家经营多年的力量，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王府沉重的朱漆大门洞开一道仅容棺材通过的窄缝，内外气氛凝固得如同冰冷的油脂。白纸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惨白的光晕洒在那口简陋的桐木薄棺上，透着无声的控诉。
福王踉跄着冲到棺木前，伸出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那肥胖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沉重而虚弱，全靠两名内侍搀扶才勉强稳住。指尖触碰到粗糙冰冷的棺木边缘，他只感一阵天旋地转，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他死死盯着棺盖，仿佛想用目光将其融化，看清里面的人，口中只反复呢喃着破碎的句子：“南栀…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嚎，“开棺！给本王开棺！”
“王爷！万万不可啊！”白发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此刻开棺，惊扰王妃娘娘凤体安宁是小，若被有心人看见大肆宣扬，有损王妃清誉，更让王府蒙羞啊王爷！请王爷三思！”几个宗老重臣也纷纷跪下劝阻。
福王被死死拦住，悲怒交加，一拳重重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血珠从他指节渗出。灵秋紧盯着棺木旁脸色紧绷的朱先生和他带来的几个家将，手指已悄然按在剑锷上。剑锋随时可能爆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
就在这时，一个披着麻布斗篷的身影突然分开人群，噗通一声跪倒在棺木之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此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涕泗横流、写满惶急与痛苦的脸。
“王爷！小人马府外院管事马二！求王爷为我家主人做主啊！”这马二嗓音嘶哑，带着哭腔，一边磕头一边指向一旁的朱先生，眼中满是惊惧与控诉，“都是他！都是这老贼朱先生害死王妃娘娘的！小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整个门庭死寂一片，连福王都一时忘了悲泣。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马二和脸色骤然铁青的朱先生身上。
马二哭喊：“大小姐是死在自己房间，是朱先生亲口对家主说的！王妃娘娘前去探望，正好撞破！那朱老贼眼看事情败露，先是给娘娘用了什么毒烟，制住了娘娘！然后……”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恐惧，“是他亲手掐死了王妃娘娘！小人躲在外面柱子后面…看的清清楚楚…王爷！小人拼死跑出来…求王爷替王妃、替我家大小姐伸冤啊！”
“一派胡言！腌臜泼才，竟敢构陷老夫！”朱先生须发戟张，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周身衣袍无风自动，一股恐怖绝伦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他踏前一步，脚下青石板无声龟裂。
然而，马二的话仿佛投入滚油的火星。
“杀了马家人！替王妃报仇！”
“马家逼死王妃！构陷不成又灭口！”
“凶手就在眼前！杀了他！”
王府内外所有禁卫的亲兵、内侍，乃至被挡在远处但能听到动静的府卫，都如同被点燃的柴堆，怒吼声瞬间冲霄而起。悲愤积压到极点的王府众人，被马二这份堪称“证据”的指认彻底引爆。根本不给朱先生辩解的机会，无数刀兵出鞘，瞬间扑向那口薄棺周围的朱先生和他带来的几名心腹！
混乱在刹那间爆发。
那几名心腹反应极快，呛啷声响起，兵刃格挡，试图护住朱先生。但这些忠心耿耿的马府家将，很快便被如潮水般涌来、双眼血红的王府禁卫和内侍高手缠住、淹没。兵器交击声、怒骂声、惨嚎声刺耳地交织在一起。冰冷的灯笼光芒下，鲜血泼洒在地面，映照出扭曲搏杀的人影。
朱先生眼中寒芒爆闪，死死盯着缩在棺材后面瑟瑟发抖的马二。这蝼蚁般的东西，竟敢当众反咬一口！他明白，这绝对是王妃临死前留下的后手！阴狠至此！
但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王府的人杀疯了，此地已成绝境。
“走！”朱先生当机立断，袍袖猛地一卷，一股沛然巨力爆发，将他面前纠缠的几个王府护卫拍飞出去，撞倒一片。他再不犹豫，身形如鬼魅般拔地而起，脚尖在王府院墙的琉璃瓦上一点，整个人便如一只巨大的夜枭，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他带来的几个忠心护卫已被剁成了肉泥。
灵秋追出几步，看着朱先生消失的方向，眼中冰寒一片，最终恨恨收剑归鞘。
黎明的第一缕惨白光线刺破厚重的铅云，投射在王府高耸的箭楼和门楼上。空气冰冷粘稠，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木石焦糊的气息——昨夜仓促搬运火油燃烧防守物料的痕迹尚在。
城楼上，陆远如同石雕般屹立，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雾，扫视着王府外围的街巷。一夜未眠，他的眼底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突然，地面传来极其微弱的震动。由远及近，渐渐清晰。震动越来越强，如同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城头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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