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承诺(2/2)
“咳咳…咳咳咳……”妇人突然爆发出更剧烈的咳嗽。
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喘息急促,眼神涣散开。
“娘!您怎么了?”苑陶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拍抚她的后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撑住!我这就去找大夫!”
妇人艰难地摇头,眼神却奇异般亮起一丝回光。
她挣开苑陶的手,朝着谷畸亭的方向竭力伸去。
“谷…谷兄弟…”声音气若游丝,却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急迫,“救…救陶儿…”
谷畸亭身体微微前倾。
妇人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几下,终于揪住了他的衣袖,死死攥紧,如同抓住沉没前最后一根浮木。
“您和老苑…都是全性的…咱们是同门…”妇人的目光骤然凝聚,死死望在谷畸亭脸上。
“三一门的左老贼死了…他们恨透了全性…不会放过我们的…”
“陆瑾杀了金贵…更不会放过陶儿…他们是要绝我老苑家的户啊!”
苑陶在一旁浑身筛糠般颤抖,面无人色。
“三一门”、“陆瑾”这几个字狠狠扎进他的骨髓。
父亲惨死的模样瞬间在眼前炸开。
他恨三一!
他恨陆瑾!
“求您…谷兄弟…带陶儿走…”妇人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带他走,越远越好…隐姓埋名…别沾这个圈子…让他…平平安安活下去…”
声音越来越微弱,唯独那只攥着衣袖的手,依旧固执地不肯松开。
“陶儿还小,不懂事。可他是好孩子…有老苑家的炼器的根骨…求您…看在…看在同门的份上…”
谷畸亭看着她眼中的乞求,内心彻底松动了。
苑金贵是全性,死于三一门的复仇,本是这腥风血雨的江湖常态。
当初他卸掉苑金贵身上那个螺丝,不过是想给个教训,怎料会走到这步田地。
可此刻,看着这弥留之际仍为儿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母亲,看着床边那个被仇恨吞噬,却又无能为力的孩子,谷畸亭心中那点飘摇的犹豫,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彻底压了下去。
无关江湖道义,这是他亲手卷入的因果,必须由他担起。
是无法回避的债。
他低下头,迎上妇人即将熄灭的目光,一字一顿道。
“嫂子,放心。”
“我谷畸亭,”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旁边神情复杂的苑陶,最终落回妇人脸上,“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保苑陶周全。我带他走,护他活命。”
这声承诺,短暂地点亮了妇人眼中最后的光。
妇人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笑了笑。
随即,那只死死攥着他衣袖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软软地滑落。
“娘?”
苑陶试探地唤了一声,死寂无声。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她的鼻息,身体骤然僵住。
“娘——!”
凄厉的哭嚎声撞在木屋四壁,回荡着绝望。
苑陶扑倒在母亲身上,所有的硬气,所有的伪装轰然崩塌。
他像一个被彻底遗弃在荒野的孩子,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恸。
谷畸亭沉默地站在一旁。
看着痛哭失声的苑陶。
生离死别,江湖中司空见惯,可当自己直面的时候,那感觉着实不好受。
不知过了多久,苑陶的哭声渐渐低弱,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谷畸亭时。
眼神里渐渐凝聚起极其复杂的东西。
恨意未消,疑虑仍在,恐惧犹存…但似乎,也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指望。
他看着谷畸亭,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是默默转过身,拿起那块破旧的薄被,十分轻柔地盖在了母亲身上。
谷畸亭明白,苑陶并未全然信他。
那份恨,那份疑,根深蒂固,绝非一朝一夕可解。
但他心意已决,无论前路如何,这个承诺,必须践诺。
他起身,走到门口,推开木门。
屋外,篝火余烬未熄,映出一小圈昏黄的光晕。
山风穿过密林,卷起腐败的落叶,沙沙作响。
秦岭的夜,深沉刺骨。
谷畸亭回头瞥了一眼屋内。
苑陶蜷缩在床边的身影单薄得可怜。
床榻上的妇人,再也不会发出痛苦的咳嗽了。
他将目光投向篝火光芒无法触及的山林深处。
前路艰险。
带着一个对自己满怀恨意的孩子,若是三一门真有二楞子来追杀,来这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
他转回身,对着屋内的阴影说道:“收拾一下,天亮就走。”
苑陶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更深地蜷缩起来,像一头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
谷畸亭不再催促。
他走出屋外,来到篝火旁,添了几根柴。
火焰重新旺盛起来,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明暗交错,看不清具体神情。
长夜未尽。
但对谷畸亭而言,一段已无法回头的路,已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