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萍之末(五)(2/2)
还有人说,漆祖奎这个人虽说穿着洋布绸缎,还是个清末秀才,走哪都拿着文明棍子,说话咬文嚼字,聊天也是南来北往的无所不知,说到底就是个土包子,那眼光,一篾子宽,永远走不出南溪这个盘丝洞。
啥,盘丝洞?说到底就是脑残,这么绅士家庭,女儿又那么漂亮,还是个幺妹,多少大家公子哥提亲都不答应,却便宜了走路都往外撇的卖豆腐的货郎,实打实的穷光蛋。哎,真是没长眼呀,都是孔孟之道害的呀,装清高,图虚名,真舍得让闺女受罪,这么狠的老爹,开天辟地第一人哟。
漆祖奎有五个儿子,即漆先涛、漆树仁、漆树义、漆树乾、漆树坤。五兄弟也很不理解,因为他们觉得妹子就是山里凤凰,要人有人,要才有才。当时,漆树美跟父亲认字,初读《女儿经》、《孝经》、《三字经》,穿戴也时尚。不说这些,就说长相,那真是漂亮耶。
漆树美的美不是一般的美,霸气之美,端庄之美。见之,无比惊艳。可是,就是这么个人,当周德怀挑着刚捕捞上来的鱼送到未来岳父家时,漆树美从窗帘缝里看见了,点头说,这汉子,踏实,要得,是俺漆树美要的汉子了!
嫁过去后,漆树美也不喊相公,也不叫丈夫,更不呼名字,张嘴就是“俺汉子”。
漆树美早上起来,就觉得肚子疼,以为要小便,于是就支撑着起床,没想到,刚下床,肚子疼得更加不得了,趴在床边,不大一会儿,居然很顺利,连找接生婆都没有顾上,生下来了。
还是漆树美自己找到床头前放的剪刀,剪掉脐带,扎好,放被窝,又爬上床,把周维炯放在身边,就睡过去了。
周德怀卖豆腐回来,得知妻子生下了儿子,高兴不得了,一边找人通知漆家,一边找人来伺候妻子。有人把周维炯抱着秤秤,重九斤,也不哭,别人也不知道,又放回床上睡着。
漆树美在漆家最小,没见过生孩子,对于生孩子一摊子事情,只是听说,没有当面亲见,对于细枝末节,自然也不太懂。好在当天,漆祖奎得报后立即带漆家人来周家吃喜面,进屋时又刚刚生产不到半天,当爹的最心疼女儿。看过女儿,又要瞧瞧外孙。抱出来,漆祖奎瞅瞅,用手摸,但咋撩也不睁眼,把手指头放在鼻孔,一试,悠悠气儿。心里咕咚:咋回事儿?
漆树美说,很乖,就这样。
漆祖奎立即问,哭过没有?
啊一声都没有,挺乖的,别说哭了。
漆祖奎忙说,有痰,赶紧抠。
抠出,提着小腿倒立,周维炯才哇一声哭了起来。
漆树美很感动,立即说,爹,这孩子是我生的,但是,活在老爷子你手里呀,看来,这孩子有福分呀。
是呀,漆祖奎感叹说,这孩子姓周,可是,将来要是发,准发在咱漆家呀。
漆树美赶紧说,爹,您老人家既然这么说了,就让他姓漆吧。
外孙子,孙子,有啥差别?长大了,还能忘记漆家,忘记我这个外公了?漆祖奎摆摆手说,孩子才生下来,没有名字,我给起个名字,也算与漆家有缘。
漆祖奎说过,捻着胡须,看着天花板,捣鼓一会儿说,有了,看看,这头有点瘪。好,很好,也算天意了。这孩子不简单,就叫瘪头。瘪头,不管是胎带的,还是后天的,都是天意;既然天意所为,就叫瘪头,也是冥冥当中的祝福。
漆祖奎走了,喝了喜酒走了,可是,疑问留下来了。
寨子里来喝喜酒的人多,七嘴八舌不说,也有老周家本家,对漆祖奎这种做法就有点看法,或者说鸡蛋里面挑骨头,觉得这孩子是周家人,咋能让一个外姓帮起名字呢?但是,又是孩子外公,不太好说三道四,于是说,这老爷子真奇怪,说话疯疯癫癫的,给外孙起名,啥不好,就是再没知识没文化,起个保家兴国也好呀,咋专门起个名字叫“瘪头”呢,真是糟蹋孩子呀。
这个,周哥,你就不懂了,我们这儿呀,一般来说,孩子生下来十二岁之前,都是娘娘保护着,要是起个高大尚的名字,娘娘都不愿保呢;得罪了娘娘,小孩子不容易养活,所以,都起个贱名字,容易养活呀。
你是杨晋阶那个保的吧,在他家干啥?哦,当长工,也不得了,长见识了是不?这个周哥觉得此人不会听,只听声,没听出弦外之音,所以,就对上了。
见此,周德怀不吱声,一个劲儿敬酒,说好话,还说,一家子说得对,那个周瑞刚,是我老表,亲戚,一家子让着点。这般说,周哥也没话说,赶紧吃,吃饱了,放下碗筷,打声招呼,走了。
都走了,漆树美说,俺汉子,亲戚自家都来了,道喜道喜,可是,也有人说外公名字起得不好,你咋看法?
我咋看法?我一个卖豆腐的,能有啥看法?周德怀说,不过,我相信你,就相信岳父,为啥?孔子生下来头顶下陷,所以叫孔丘。实际上,就跟瘪头差不多。别看是贱名,其实,岳父很有学问呢。也就是说,咱瘪头为啥瘪头,也像孔丘,头顶上有个氹子,是承天露呢。天露天露,是不是天禄天禄呀。
哈哈,汉子说的对呀,爹是大清秀才,那个时候,爹就看出来大清不行了,所以就不再考取功名,在家里经营老漆家,能说爹没有眼光吗?漆树美说,你是啥,汉子,一个卖豆腐的,可是爹就看中你了,要是爹没有眼光,你能说出刚才那么多道道吗?
树美,苦了你了,不过,有了你,才有我们的儿子瘪头呀,我周德怀感谢你,老周家也得感谢你呀。
你说错了汉子,感谢我啥?有了你,才有瘪头,漆树美说,你走那我跟那,你吃啥我吃啥,就行了。
周德怀不再说话,走上去,抱着坐着棉垫子围着被子的妻子,吻之后,把炖好的鸡汤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喂着,心里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