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河哀鸣(八)(2/2)
漆树贵愣住了,叩头,都是别人给他叩头,可没有他给别人叩头的习惯,正犹豫,胡宏高声说,少爷,我来。
你来,你来就得叩六个。
为什么?你的三个,你少爷的三个,都是你叩。
叩过头,胡宏和漆树贵退出去了。
路上,漆树贵第一次看到胡宏顺眼,对胡宏很也有了好感,心想,这个表弟,遇到危险,能挺身而出,不简单。后来,胡宏爹妈去世,胡宏投靠漆树贵,漆树贵乐意收留,可能也与胡宏在这次当中的表现有很大的关系。
少爷,别恼,有道是,山不转水转,他们不是戏班吗?总有一天会转到我们那里的,到那时,看我们不把今天的面子找回来?
我咽不下这口气,漆树贵走一路痛一路,他哪里挨过这样的毒打,最主要是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就是这样,那个张云,脸都没有看到,这口气咽不下去呀。想到这儿,突然想到张云那声音那雾里看花的魅力,漆树贵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砸在一棵大树上说,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我也不想做君子,我就喜欢现世报,你说,咋让我出这口恶气?
这个,这个,胡宏说,刚才听到商城小调,那里面唱词,叫家鸡没有野鸡香,还有一句,就是,要不如偷,偷不如抢。真理呀。少爷,我们好说歹说,想进屋看看张云,他们不但不让,还毒打我们,还栽赃我们是李老末的人。他不是说我们是李老末的人吗?他妈的,我们就当一回李老末,不行吗?
胡宏这么一提醒,漆树贵回老家,连夜带人马,掂三条枪,蒙着脸,夜袭张寨,掳走花魁张云,并在当夜强逼成婚。
尽管婚后诸多不协,张云再也不唱,但是,漆树贵还是很爱张云的。
张云去世,对外说是难产而死,好长时间,漆树贵惆怅不已。
惆怅这个东西就如同山里云雾,遇到热气了,一阵阵,御风升腾;遇到冷气了,徘徊空谷,塞满心坎,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好生难受。不冷不热,仿佛云里看花,撩拨不止,痛苦难耐。
两人虽说成亲,张云好像哑巴,一句话也不说,抱着搂着,如同抱一块玉样的尸体,手感冰冷,心更冷,久而久之,抓心捞肝,也不解渴。
特别是张云那眼神,漆树贵见了,仿佛老鼠见到猫,有种冷飕飕的感觉。离开张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张云——辗转踌躇,婀娜起舞,摸不到,却能感知,痛,苦,难受死了。
张云走了,漆树贵在山里,只能空守长夜。
夜色空明,凄美寂静,更是孤独难耐。对月凭吊,心中戚戚,泪水涟涟。但人去楼空,谁也没办法。于是,只要看到有一丝与张云相似的,就想方设法弄到手。像收藏,久了,妻妾成群;如藤蔓,疙瘩连疙瘩,只不过大小不一,高矮有别而已。
十多年过去了,世道变迁,漆树贵感到在山区,特别是在商城南乡,就像装在一个笼子里,索然寡味,于是便想到上面走动走动,大小弄个官做,也比在家守着痛苦到老好,于是就横征暴敛,积攒财富。
谁知万事俱备,却吹来西风,说周家捡的闺女是张云所生。
漆听后愕然,有道是雪泥鸿爪,让人生疑。但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儿,还是个……哎,咋可能呢?
漆不甘心,就与胡宏一起去了一趟周家,查看是否是真的。
周家,靠山坡建三间房,一个小院,东边是间厨房,西边是茅厕,西南角垒土坯茅棚,是鸡圈牛圈。大门朝东南开,只要有一米阳光,满院都能照见。
推开门,漆树美说,六哥来了?
漆树贵嗯,老着脸,把包金的拐棍掂起来对门捣,使劲儿推,门开很大。走了进去说,我就不进屋了,我是来看看,明儿就走了,来你这儿看看,顺便告知一声。
漆树美赶紧说,还是到屋吧,穷人家,到处都是牛粪鸡粪夹杂豆腐味儿,六哥下脚都没空。这么说,一边是客气,一边是逐客。
漆树贵才不管那一套,大声说,卖豆腐去了?
豆腐是新鲜的,不能放。英子,你六舅来了,别忙了,洗洗手,那些豆子,娘一会儿再泡,给你六舅烧壶开水,你六舅想喝茶。
谁说我想喝茶?漆树贵盯着。
英子还叫吴英子,长大了,个头变高了,有饭吃,长肉了,也变白了,美人坯就显出来了。
英子有些两性特征,亭亭玉立中略显刚毅,仿佛玫瑰,枝条带刺儿。见到英子,模样与张云一样,漆树贵蓦然一愣,呆立当场,忽觉心闷,忍不住掂着文明棍对着身边的胡宏就是一棍,骂:都是你干的好事!
胡宏跪着,头流血。
吴英子跑到胡宏跟前,瞪着眼,咬着牙,颤抖,不吱声。
这事儿不像女人可以抢,女儿,人家不认,咋办?气恼攻心,回去后得了一场大病。一个多月才好,也因此,省城的事情也被耽误了。
病愈,漆树贵还觉得不痛快,想不通,于是把胡宏吊起来打,此时,胡宏什么都招了。
招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承认是自己的女儿,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传到社会上,就像周维炯说的,是丑事,还是漆树贵不对,再者,还不知道咋传的,总之,对漆家大大不利。
漆树贵想到这些,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事到如今,只能不认,只当没有这回事儿。
但是,想通了,并不等于把事情解决了,在心里,好像沤大粪,沤着沤着,就觉得都是胡宏这个该死的作怪,于是,去开封之前,把胡宏赶了出去。
胡宏,一个人,近五十,住哪儿?没办法,就把英子原来住的草房修葺一下,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