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心一揪,一道身影正好挡在身前,他胸膛宽阔,身高伟岸,完全挡住了可能溅起的瓷片,和行脚商人气急败坏而凶恶的面容。(2/2)
她纵然掩饰得再好,眉目间难免显露出一丝,魏观瞧得一清二楚。
他低沉一笑,“多谢陈小娘子好意,我吃蜜饯不多,不知可否换那份打旋罗?劳烦陈小娘子忍痛割爱了。”
魏观这话听着便叫人舒服,客客气气,把错都怪道自己身上。
实则,打旋罗怕是里头最便宜的吃食了,而且因为正逢节令,大街小巷都是,随处可买。
听到他的要求,元娘先是诧异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旋即,她唇角漾起甜甜笑容,这回可谓是真心诚意,“怎么会,给!”
她利落地换成打旋罗给他。
魏观接下。
接着,元娘就招呼他进去落座,再在门口杵着,阿奶必然要发觉不对了。
元娘在前面引路,魏观却未动,他今日来,是想说清楚退婚的事。
若是当真坐下,像主顾般等候照拂,再开口时未免情形微妙。
在元娘疑惑回头,奇怪魏观为何没有跟上来的时候,魏观对她微微颔首,歉然道:“稍候。”
他的目光挪向王婆婆。
元娘毕竟年岁尚小,又是定亲的人,直接与她说,怕是不合宜,家中能主事的往往是长辈。
这样的事,还是得请王婆婆在跟前,且周遭没有这些外人,才好开口。否则便是说动元娘,也是在欺她年幼,需得王婆婆与元娘一起知晓此事,才算公允。
魏观向她致歉后,便欲擡脚走向王婆婆。
哪知道有人捷足先登了。
窦家兄长不知何时进了铺子,脚还没踏进来之前,就大声唤她,“王婆婆!”
他一声大喊,把王婆婆的目光吸引过去。
窦家兄长面带喜意,大步流星,凑近后道:“您上回嘱托的事可算有下文了,我寻到一处,正正好!就是听闻也有旁人想要,怕是得立时去看呢,成便定下来……”
王婆婆被引去心神,大喜过望,一时半会儿倒是顾不得店里了,她不由上前两步,“当真?”
她稍一犹豫,比起店里这一会儿的生意,还是那事要紧得多。
王婆婆果断解下腰间围布,要跟着窦家兄长走,她还不忘交代岑娘子,“今日没人帮衬,你做完店里这几桩生意,索性便关了门,别叫人再来了,你和万贯两个怕是忙不过来。”
经过元娘身边的时候,王婆婆瞪了她一眼,小声警告,“不许去给客人端菜,最多给你娘搭把手,安安分分的,记住没?”
元娘如小鸡啄米,一个劲的点头,白白净净的小娘子,看着乖巧极了。
王婆婆却知道这是个不安分的性子,投胎做小娘子,有时心气可比巷里顽童要野。但事情确实急,又只是这一会儿的事,想来应当不会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她到底没再说什么,而是跟着窦家兄长步履匆匆地走了。
能主事的长辈走了,今日恐怕不能提此事。
说句不敬的话,以魏观到陈家一回所见,岑娘子只怕做不得主,甚至会被此事吓着。
只看岑娘子的面色,便知晓长久忧惧烦闷,郁结于心,身子并不算好。
若是平白叫一位本就身体不好的长辈,担惊受怕半日,并非是合宜的做法。
所以魏观只好暂缓所行目的,转头向元娘点头致歉,“劳烦了。”
元娘把他引去了桌前,待他落座,便如王婆婆交代的那样,并不亲自去端菜送迎,只是在灶上帮着岑娘子打下手。
她手脚是很利落的,否则从前在乡野也不会每每比做活的时候,都能在小姐妹里拔得头筹。
但是到了汴京,尤其是开了铺子以后,王婆婆压根不让她沾染前面铺子的时,初时不免有些生疏。万贯则干活勤快,力气大,连砍柴背水都不在话下,却实在不是个伶俐的,客人的要求一旦多了起来,她就记不住。
一记不住,就愈发急切,变得稀里糊涂。
偏巧不知是不是财神光顾,平日这个时辰人是不多的,今日却一个劲的来客人。
王婆婆虽交代了岑娘子,后面别再做生意,只照顾好眼前几桩,可岑娘子是个薄脸皮的,埋头做活,就是苦些累些也能挨着不喊,当众把客人客客气气拒了,这样八面玲珑的事,她是断然做不来的。
所以客人愈来愈多,菜却不能上得及时,乃至上错菜,店里一时乱糟糟的,此起彼伏,都是客人唤店家的喊声。
真是,有时客似云来也不见得是好事。
实在是没法子了,元娘只好先出去帮着应付客人。
有一个行脚商人闹得最凶,他应是到汴京做生意,货卖得不佳,正一肚子恼火呢,迟迟不上菜不说,万贯还不是上错了,就是没按他吩咐得做,气得他重捶桌面。
“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你们汴京的铺子究竟会不会待客?你自己瞧瞧,我叮嘱了多少遍,别加芫荽,我闻不得这个味,你自己看,这东西是什么,啊?把我当蠢豕糊弄吗?”
行脚商人越说越来气,直接把那碟带芫荽的酒糟蹄子给砸到地上。
瓷碟触地,四分五裂,碎片从地上弹起,溅向四周。
元娘正好走到跟前,她心一揪,一道身影正好挡在身前,他胸膛宽阔,身高伟岸,完全挡住了可能溅起的瓷片,和行脚商人气急败坏而凶恶的面容。
他也很冷静,先平静道:“无故滋事者,铺兵可先行捉捕,既是来汴京行商,还是以和为贵为好。”
魏观先是淡漠的讲完这句话,行脚商人脸上的不理智肉眼可见的消退了些,可是怒气犹未散去,气呼呼道:“是这店先上错菜,又不尽心待客,我怎么是无故滋事了?”
行脚商人说着,语气中竟暗藏一丝委屈。
元娘扯了扯魏观的袖子,从边上冒出来,直接道:“我们赔,您的饭食钱免了,再送一份酒腌虾。实在对不住,今日人手不够,才出了错,您请消消气。
“汴京的食肆酒家都是极好的,倘若因我一家,叫您生了误会,当真是我们的过错。瞧您是来汴京经商,想来对汴京尚有不熟,我自作主张,同您推举些好吃价廉的食肆,若要专精羊一味,可去桥郑食肆,若想寻菜色多的,李四分茶店也不错……”
顷刻间,元娘就报出了许多店家,甚至细致到只卖散酒的小店,或者只卖熟食的张记熟食店等等都一一说了。
先有魏观的平静震慑,又有元娘的温言抚慰,行脚商人总归是没什么错处可挑了,甚至觉得惊奇,“小娘子,你家不正是做食肆生意的吗,哪有把客人往别处引,还净说人家好话的?”
元娘微微一笑,诚恳坦然,“汴京是天下最为富庶之地,便是分予各家,客人亦是络绎不绝。七十二正店,数以千计的脚店,哪怕只专精一味,便足以在汴京立足!”
行脚商人这时也不怒了,反倒听得心潮澎湃,拊掌称赞,“好!说得好!是我错了,一时怒火上头,倒贬低了汴京。在汴京随处可见的食肆里的一个小娘子都能有此豪迈见识,想来汴京又得是何等大气所在,往来行商络绎不绝,人人都应能生利进财!满载而归!”
他主要是宽慰了自己,自己的货好,就不信不能挣到钱,衣锦还乡!
能有一遭热闹看,旁边等着的客人情绪倒是被安抚住了。
尤其是汴京本地的客人,听外地人这么一夸,那自是与有荣焉,如同喝了仙露般舒服,哪会肯为了一口吃的闹腾,倒叫外地人小瞧。
好不容易消弭了一场争端,元娘长舒一口气,想要帮着万贯把其余客人点菜弄清楚。
她才擡脚呢,魏观拦住了她。
他注视着元娘,眼里倒映着她的面容,即便在闹腾的食肆里,亦是沉稳淡然,叫人不自觉信赖,“我来吧。”
“你?可以吗?”元娘不是想怀疑,但自己好歹耳濡目染,他一瞧便是殷实人家出身,怎么可能做过这样跑堂被人使唤的事。
光是想想,她都觉得违和。
两者完全搭不上干系嘛。
魏观没有直言说自己一定成,或是其他什么辩驳直言。
他走到元娘本来正要去招呼的那个客人桌前,声音平稳,不疾不徐,“尚缺一份油糍,一碟鱼鲊,七个玫瑰豆沙馒头,一盘清炒萝匐,一壶蜜酒未上,鱼鲊恐怕要慢些,着实对不住。”
客人都惊了一惊,不过,还是指着刚上来的蜜酒道:“不,酒已上了。”
魏观平静复述自己方才所听见的,“您要温过的酒,方才上错,实是对不住。”
竟真的一字未错。
元娘看得一愣,他当真是好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