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金杯共汝饮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2/2）

秦王并没有以此为忤，他只是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仙人知道樊於期吧。”

“知道。”唐秋生对这个人还是很熟悉的，毕竟小学的时候哪个班级没演过荆轲刺秦王。

她那时候负责演樊於期的同学那叫一个敬业，不止自刎的戏份情感充沛，甚至演后面的人头都是自己在脖子那里端着盘子自己走的。

给唐秋生留下了深刻而诡异的印象。

“他如今人在燕国。”秦王说，“他逃叛之前不过是个官职不高的将军。”

“但是他是公子成??死去的那天唯一的人证。”秦王慢慢地说，“寡人倒是不觉得那天会有什么蹊跷，但是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活人眼见了。”

“如果他出来说一些似有实无的东西，很麻烦。”秦王说，他垂下了眼睛，“因此寡人天下通缉，要他的性命。”

“仙人是不是觉得此事十分残忍，只因为一个可能，就要他一条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性命。”秦王说道，“而且成??此人并不知兵。”

“是寡人故意将大军交给他的。”他轻声说，“他年少之时，就为秦国立下了大功，为秦国兵不血刃地赚回百里国土。”

唐秋生沉默了。

“所以说如果要挂驱避冤鬼的符咒，”秦王淡淡地说，“必然寡人才是最需要的。”

唐秋生静静地踩着雪，“如果大王不杀掉公子成??的话，他就会杀掉大王吧。”她轻声说，“而且如果宗室离心，恐怕有更多的人遭难吧。”

秦王在雪上踩上了一个深深的痕迹。

等到春来，雪就会融化，所有的脚印和脏污都会消弭于春天的大地。

“如果樊於期再也不露面的话，”秦王说道，“寡人倒也不至于掘地三尺地找他。”

“只是他投了太子丹门下，而且说一生所愿唯有报复秦国。”他低声说，“所以如果太子丹愿意说出他的藏身之处，那就再好不过了。”

唐秋生点了点头，“他应该不会说吧。”

“毕竟他手里也没有多少筹码了，这多少算一个。”秦王笑了一声，“可惜寡人这辈子好像都得和自己出身不正的传闻纠缠了，多一桩少一桩的，也就那样吧。”

“所以也不急了。”他说。

“而且寡人觉得，若是公子成??坐了这个位置，不可能比寡人做得更好。”他风轻云淡t地说，出了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变成了一团纯净的白色。

唐秋生笑了笑，“是啊。”

“不过说来也很巧。”秦王轻声说，“寡人第一次见到公子成??也是冬日里。”

“那时候刚刚从邯郸来咸阳，”他擡起头，看着乌云撇开了，露出了月影，“他站在台阶上面，穿着雍容华贵的衣服，低下头来看寡人。”

“他明明年纪比寡人小，但是那时候长得却比寡人高。”秦王说，“然后他牵着父王的手。”

“母亲推着寡人去谒见父王，”他慢慢地说，“然后寡人去见了礼。”

“所以寡人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成??是父王的儿子，而寡人是父王的臣子。”他平静地说，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折。

“他得到了封号，长安君。”秦王静静地说，“当时寡人觉得这两个字倒是不错。”

“那长安宫和他有关系没有？”唐秋生问道，“要不然把图书馆改名叫西安国立图书馆吧。”

“没有关系。”秦王笑了一声，“寡人都快忘记他的封号是什么了，就是今夜很安静，忍不住想起来了。”

深夜抑郁症，这个我很熟，唐秋生想，她只要听下去就好了。

“后来，父王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秦王说，“有一天，他叫寡人去见他。”

“他生平第一次抱了我。”秦王笑了笑，“把寡人抱到了他平日里的座位上，往后退了退，看了看。”

“然后呢？”唐秋生问道。

“他笑了。”秦王说，“那时候寡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寡人抱上去。”

“之后他第一次拉着寡人的手，去殿后看他赢来的九鼎。”

“他抓着寡人的手，从上面刻着的纹路上摸过去，告诉寡人这里是江水，这里是河水，天下共有九州四海，告诉寡人为何秦王宫面朝东边。”

“因为这是几百年来秦王们的夙愿。”

“他说他万死不敢辜负。”

“他说将来祭祀他不必大动周章，只要拿来东海边上的一块石头就好。”

秦王沉默了一会，唐秋生知道，在那个时候，他的父亲，把他当作臣子的父亲，把杀死公子成??的许可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是嬴子楚，成??的父亲。

但是在那之前，他是秦王，是秦庄襄王。

他必须把王位交给能完成这个愿望的人，否则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至于自己的喜欢，自己的偏爱，自己的私欲，都是半点不由他的。

唐秋生想起了《吕氏春秋》中说，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行，圣人无私利。

大概吕不韦就是这么和他说的吧。

他也是这样选择的。

所谓奋六世之余烈，果然历代秦王都是至死心如铁。

“随后，寡人就继位了。”秦王安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