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闻说鸡鸣见日升 天亮了（2/2）
“然后当时武安君在那里吃鸡，”王翦比划了一下，“吃的可快了，连骨头都嚼碎了。”
“这是在补钙么？”唐秋生忍不住问道。
“补钙是什么？”王翦问道。
“没什么，就是防止骨质疏松什么的。”唐秋生说，“那您呢？”
“我进也不敢进，退也不敢退。”王翦说，“就在那里站着，时不时看看他脸色。”
“之后呢？”唐秋生问道。
“武安君伸出手来招了招，让我过去，”王翦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整个人所有的岁月都被扔进了水里，年轻活泛了起来，“然后他撕下了个鸡腿，递给了我。”
“我说这是干什么啊？”王翦笑道。
“武安君说，你不是看半天了么？”他说，“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看来不吃上一口是不肯走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不至于让你今晚连觉都睡不好。”
唐秋生捂着嘴笑的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王翦也止不住地大笑。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惦记他那口吃的。”王翦笑着说，“咱也不知道从此之后武安君怎么看我，咱也不敢问就是了。”
“不管怎么看，我觉得他下次吃鸡肯定得给你留一份。”唐秋生笑着说。
“不好说，也没准下次吃鸡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吃。”王翦笑道。
“武安君有那么小气么？”唐秋生笑了笑。
王翦笑着看着江水，“不知道。你敢问他么。”
“不敢。”唐秋生笑着说。
“武安君其实对我挺好的。”他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他将那把剑拿了起来，在手中摩挲着，唐秋生偏过头去看那把剑，很古朴，上面没有任何花纹，但是很厚实。
“这是武安君的剑。”王翦拿起来，对着日光举了起来，“他和我，那些剑虽然看着漂亮，又有名家背书，但是其实不如他这个。”
“他这个是他的老伙计了，当年陪着他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的斩下来，虽不说削铁如泥也从未出过差错，”王翦轻声说，“他说他老了。”
“再也没法亲手杀敌了，而这么一把好剑实在不忍心带到坟墓里去，所以就送给了我。”王翦轻声说，“可惜我很少亲手杀敌，但是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从来没忘记带上过它。”
“如今我若是地下见了武安君，我须不怕他了。”王翦笑道，“我得告诉他。”
“我们赢了。”
唐秋生本以为王翦会说，告诉他这么多自己的南征北战，多少传奇故事。
然而没想到是如此简单的四个字。
我们赢了。
然而这四个字。
就够了。
奋六世之余烈，唐秋生突然间想到了这六个字。
几百年的乱世和努力，好像都会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
“说起来上一辈的事情。”王翦笑着说，“我年少的时候，还是见过不少风云人物的，武安君也好，应侯也好，还有李冰，不知道他们若是能看到，会怎么想。”
“将军当年也见过李冰么？”唐秋生笑着问道。
“嗯，见过一面，”王翦笑道，“连着应侯一起。”
“可能是因为蜀地水汽大的缘故，他特别白，不像郑国当时回来的时候黑的跟块炭似的，”王翦说，他看着滚滚流淌的长江，“然后应侯把竹简扔给他，说他现在竹简上就写一个字了是吧。”
“写了什么？”唐秋生笑着问。
“钱。”王翦笑着说，“然后李冰将竹简捡起来表示我这不是已经尽到意思了么，多写几个字还加重你的负担。”
“更何况我哪是写了一个字，我一共写了四个字呢，还有落款蜀守冰呢。”王翦装成了一副理直气壮的声调，“然后应侯正喝药呢，直接就呛到了。”
“李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我，和我说了两句话，”王翦笑着说，“问了问我是什么人，那时候他在修蜀道，如今蜀道通了，估摸着还要修水利工程，让巴蜀从此沃野千里，然后说等到通水的时候，有空去蜀地，到时候见者有份，全都有酒喝。”
“后来就再也没见到。”王翦的声音轻了下来，“听闻人说他积劳成疾，死在了工地上。”
唐秋生垂下了眼睛，然而都江堰流淌到了两千年后。
眼前果然不是长江水，是流不尽的英雄血。
“当时在厉兵秣马备战长平，”王翦继续说了下去，“我那时候负责跑腿，所以就是这件事找的应侯。”
“应侯那个人身子骨弱，大夏天的穿着件秋衣，然后他一说话，我也跟着冷了。”王翦笑了笑，“我说廉颇固守不出，徒耗钱粮。”
“他说，那就让人把廉颇换下来吧。”王翦说，“我说廉颇的名声，赵王只要不傻的话，就没那么换吧。”
“应侯说好办，不过若是没了廉颇，这场仗你们得十成把握能赢才行，这是秦赵之间的赌命之战。”王翦笑着说，“我寻思，这还能好办。”
“我就按照武安君吩咐的说，讲要是没了廉颇，赵国倾巢出动，就可以将举国的青壮年都围困住，至少耽误他们一个春耕。”王翦说，“然后应侯就这么扶着头。”
“然后他坐直了，把剩下的半碗药喝了，说，那武安君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王翦笑道，“然后他叫人过来，说，告诉邯郸的那边的人，给他们黄金万两。”
“赵王不管昏庸还是贤德，反正把他的满朝文武，能买通的全特么买通了。”王翦说，“妈的，黄金万两啊。”
“他当时轻声慢语的，还玩着自己的药碗，把我给听的背后一凉。”
“然后廉颇就被换成了赵括。”王翦说，“也不知道这黄金万两还剩多少，但是此战之后赵国一蹶不振，再也没法挡在函谷关外了。”
“这钱值了。”唐秋生不由叹道。
“谁说不是呢？”王翦笑道，然后他深深地出了口气，“都值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