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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质中明显一惊,而后变喜,手一下覆到她的腹上。看看腹部,看看玉雨春,动了几下唇,一句话没说出。憨憨地笑起来。
这只大手放到腹上的感觉竟与郝湘东的手完全不一样!温暖一下传递全身。
她看向憨笑着一下年轻十几岁似的郑质中,心里几分不忍,可还是不屑道:“你笑什么!”语气里的意思很明白:和你有关系吗
郑质中还是乐,心情激动,没在意玉雨春的话。四十几岁的人,结婚近二十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本该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不想,上天竟有这样的额外恩赐!
“这孩子和你没关系!”玉雨春见他笑起来没完,完全没拿她的话当回事。
不满。在郑质中面前一惯的骄横任性上来,加重了语气,有些成心刺激他。
笑容在他脸上有些僵。怎么会……玉雨春虽然没完全明说,可所有的信息都传递给他,她与郝湘东早就没了任何夫妻生活。
玉雨春不容他怀疑。“这是我和我老公的孩子。”
“这不可能!”郑质中几分恼怒。
即使他不能百分百肯定,玉雨春也更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孩子就不是他的!他刚知道了玉雨春怀孕几分钟而已,却已经有些将生命延续进她腹里的感觉,郑重,神奇,激动不已。忽然觉得以前的人生是那样轻浮,而没有实际意义。也许到他这个年纪,像他这样的处境,因不可得,才得之珍贵
那里面是他的将来!他恼怒玉雨春轻易便剥夺他的“将来”。第二次,他又语气生硬地对玉雨春说话:“我的孩子,我负责!”
玉雨春觉得可笑,笑一声,“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说胡话,哪会是你的孩子别人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你说你的!你怎么负责”
“只要你愿意我就会负!如果你没想过要我负就不可以怀我的孩子!”这样咆哮的声音自然更是第一次向玉雨春开放。
玉雨春没想到郑质中有这样大的反应。脸上变色,也不禁恼:“我说,不一一是你的!你少痴心妄想!回去!”
“丫头……”郑质中落了气焰,还想说什么。
“走!”玉雨春厉声喊叫。本来就心里烦躁憋闷,对付郝湘东那边就已经是一头懊恼,不想郑质中这儿也像受了无限委屈,被人占了多少便宜一样。玉雨春一时觉得这两个男人都有些不可理喻,碰到他们确实不是她的什么幸运。
“好了,我不好!我刚才态度不好!乖丫头,别生气,对身体不好……”郑质中将玉雨春拢于怀中,连声安抚,心疼她生气,更怕伤了腹中的胎儿。已一腔柔软,只要玉雨春不生气,什么错也肯认。
玉雨春此刻没了心情享受这份宠溺,反而心中更加一阵烦恼,推开,扭开脸,硬硬地又抛出一句:“回去!再不开车我就下去了。”
郑质中不再多说,回前座,驱车离开。
玉雨春指个地方,让停,下车,对他再一眼没看。郑质中默默看着她,再未发一言。两人黯然分离。
郑质中将车又开出一段,停于一处路旁,翻看手机电话簿。翻到肖白梅的名字时,页面停住。这个本来应该印在他脑子里的电话,他却从来都得一翻查找。
这个电话他一年里接打不了一两次。太生。
这便是他们近二十年的婚姻!不管以前那笔旧账他还没还上,如今他想结束!不管玉雨春要不要他负责,他都想自己有资格尽责任。恋着别人的老婆已无可奈何,想到自己的骨肉也将认不得,心都疼得发颤……
“喂喂!”电话里遥遥地传来肖白梅的声音。看去,原来,拇指已不知何时按于键上。拨出。
“噢。”他忙放到了耳边。
“……有事”
“最近有时间回来趟吗”他以为肖白梅一直在外地,却不知她早就在他咫尽之内。
肖白梅沉吟片刻,“我晚上能到家。”
“别太赶,没啥大事,路上注意安全。挂了……”
肖白梅的声音急又传来:“什么事”
“……回来再说吧。”
挂断。
肖白梅任电话在耳畔嗡鸣片刻,没接着拿开。这么多年,郑质中没几个电话召她回家过。这是突然刮了哪阵旋风很稀罕!
依着肖白梅的好奇心恨不得立刻赶回。可不行。对于郑质中来说,她一直在外地。接到他电话时是午后时分,“路上”的行程怎么也得五六个小时。
晚九点左右,肖白梅回到家。
郑质中楼下迎着,相互点个头,与以往一样。然后夫妻二人上楼,卧室里分别坐下。
肖白梅等他说事,郑质中坐会儿却又站起来下楼,端了杯茶又上来,放于肖白梅面前。很客气,说:“将就喝点吧,没红茶了。”
肖白梅喜欢喝红茶,可老太太喜欢花茶。老太太便老闻着泡出的红茶有股“尿臊味”,后来不泡时也有。肖白梅每次带回些来,都挺名贵,往往再回来时,就是“没了”。这次是被召回来,例外,没带。郑质中也不喜欢喝红茶,那为什么没了,那就只有老太太知道。
肖白梅难得没去计较,眼没斜,嘴没撇,也向郑质中客气地道声谢。
又寂静无声。
肖白梅感觉气氛莫名的紧张,为了减少这种心理反应,开口相问:“什么事,说吧。”
郑质中才开口:“这些年,很让你受委屈!我这人,老粗人一个,不懂得那些温存体贴的事……”
肖白梅听他平生第一次张口做这样的检讨,心中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听他又说:“你也别再为难了!咱们,离了吧。”
肖白梅胸里涌了涌,恼恨往上蹿。“这么些年你刚想到我为难怎么现在想起要离了”
郑质中只不过不想把离婚的理由搅得太复杂,所以全揽在自己身上,给对方余地。他觉得肖白梅该很痛快地答应才对。她会对他们的婚姻有什么留恋吗有的话,这些年也不会这样我行我素!
“是啊,不该拖这些年……”
“可你却拖了!拖到我人老珠黄你想起不合适了”肖白梅语气很恶劣,似乎郑质中居心险恶,故意要拖没了她的青春才放她自由一般。
“肖白梅!”简单无理取闹!明明不尽妇道妻道的是她,他忍她这些年还反成罪过了“你说过要离吗你要提出我会答应的……”
“我不想提!”
“你想这样”
“没觉得不好!你觉得不好没老婆在家守着,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自由自在!不好”
郑质中给堵得冷笑:“自由自在的人是你吧……”
“郑质中你说话要负责任!我在外面自在什么了我天天外面累死累活,你管过问过吗是我给你们娘俩挣下了这个家!房子,家具……这里面哪样不是我买的我自在什么了”肖白梅叫嚣得理直气壮。
“好了,别说这些了,就说离婚吧!你觉得这家好还留给你,我们娘俩不要”
“我不想离!你折磨我这些年,现在够了,想再找个小娘们快活了,我还没开始呢,我也要折磨你!”
“肖白梅你说话要凭良心,我怎么折磨你了……一派胡言!”
“胡言不胡言你心里明白!不过郑质中我还想好心提醒你一声,那小娘们天生不是你的。别痴心妄想!”
“你不要七扯八扯!咱们这个婚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
“你不敢否认那小娘们吧郑质中,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留着脸呢!”
郑质中是不想否认,他有把玉雨春揣在怀里一世的想法,连“否认”这种隔离也不太情愿。而他这一辈子却几乎已经耗给这个女人,肖白梅!也给他制造了近一辈子的难题。如今她还要继续下去
冷目,怒对,第一次在这对夫妻间进行。
这对以常人难以想像的和平状态维持了二十年的非常态夫妻,被年岁与更多的东西钙化、扭曲、覆于他们生活之上的那层膜,正在脆裂。
郑质中没想到一场本该十分简单的事情谈得这样不可理喻。肖白梅也没想到,自己触到这个问题会异常恼恨。在郑质中气恼的眼光撤走那一刻,她也卷着一身怒气出去。
老太太看来是听到了些楼上的争吵,肖白梅走下楼梯后,她正在客厅里拿扫帚扫地,一边做着一边絮叼:“什么破烂货,扫个地都不好使……扔了,早该扔了……”
肖白梅听老太太如此说,站住了胸,步,睥目回视,恶毒反击:“老太太,别成天指桑骂槐的说人家这个脏那个烂的!再脏再烂比你老人家的道行可差远了!
你儿子在家瞟娼宿婊子的,您给你儿子站岗放哨!别他妈以为谁是瞎子!是个人早就龌龊死了,还好意思摆出这张老脸来……“
老太太暴怒,轮着扫帚扑向肖白梅:“挨千刀的,这么红口白牙的造孽!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肖白梅轻蔑地又扫过一眼,老太太踮过来之前,开门出去。
屋里,老太太跳着脚的咒骂声挤出门缝些许。
月余。肖白梅消失一般,她的电话,郑质中无论何时拨打,都未在服务区。
看来,故意躲他。本以为心照不宣,很快便解决的一件事,莫名其妙地给这么搁浅了。
就像肖白梅说的,她不离就是为了要还他给她的折磨他折磨了她
对,他对不起那位与她相好的战士,纵使那战士有对不起他,可毕竟因他丢了性命。所以他负疚了这么多年,带着这份心,全意全意地对他们娘俩好。他这二十年对她没一句孬话,没一点拗她意过,给她无限的自由和空间,几乎到为所欲为。这还不够吗
可她好象忘了,当初首先是她负他!这些年,她又尽过多少妻子本分
而且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就算他对不起牺牲的那位战士,就一定等于对不起她肖白梅吗可他就还了她二十年!二十年的付出,受尽身心煎熬,都没挽回她一点心来。
到底谁对不起谁!谁折磨了谁!
郑质中越思越愤懑。
既而,又一阵悲怆袭来。肖白梅那儿毫无声息,玉雨春那儿竟也避而不见。
月余了,三十多天,六十多个日夜,郑质中熬着,从没有过的艰难。
玉雨春日子过得也不算好。一阵阵难以人力控制的孕期反应另她苦不堪言。
却又必须做到人前不露痕迹。也难!
玉雨春是掐着指头算,终于,可以孕情显露出来。开始剧烈反应。
郝母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给丈夫又告诉女儿,最后又打电话给儿子,郝湘东只!恩了声。让他回来,回日:有事。远没郝母希望的惊喜效果。可也不奇怪。一直冷冷淡淡的关系,指不上一下就有什么过热反应。
郝母猜对了一半,郝湘东这边,惊喜效果虽没见有,但接了电话后,血液焚烧上来的热度,也足以瞬间焦化手中的电话。幸而,简短一句,然后,那手机便被扔在侧座。行进中的汽车,焦躁地一声嘶吟,被踩了个急刹,停了。
不过,郝湘东什么反应已不是郝母最关心的,如今玉雨春的肚子才是她的眼珠子,自玉雨春肯定的对她点了头,眼眶再没离开“眼珠子”。
晚饭,郝湘楠一家聚过来,助兴。看到家中情况一下情势陡转,母亲脸上一脸春色,再不见有气无力、病病恹恹的样,王阿姨俨然成了玉雨春的贴身保姆。
她怀孕的时候,可没见她妈有这样反应!心里有些不爽,眼殊翻翻玉雨春的肚子,道:“刚一个月”
“一月多点。”玉雨春含笑回。
“这么早就有反应了”她下一句是:成心折腾给人看吧!
玉雨春不多解释,作个茫然的笑意。郝母笑道:“每人情况不一样,怀孕的情况也不一样!我怀上东东时也是刚一个月就反应的厉害……”
“怀我的时候呢还记得吗我不会是拣来的吧”郝湘楠故意找茬。
贝贝对这话题很感兴趣,挤上来问:“妈,你是姥姥拣来的怎么拣的在哪拣的”
大家都乐。郝母心里高兴,半真半假地说玩话:“你虽然不是拣来的,可也差不多!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才知道有了你,第一次感觉有反应的那晚的前一天,我刚带着学生跑了十公里的越野……”郝母当年是中学老师。说完她又呵呵笑起来,为那个青涩年岁的懵懂无知感到可乐。“没丢了你真是万幸!”
“真要丢了我,你才更万幸……”郝湘楠撇着嘴嘟囔了句。
郝母没怎么往耳朵里进,眼光又投向儿媳妇的肚子,十分满意,一半对女儿又说:“怀得是男孩就反应的早!你怀贝贝时,也不到两个月,就天天吐的哇哇的……”
正说着,外门响,何齐正起身去看。进来的竟是郝父。
郝父接到电话后虽然未动声色,可心中也喜,忍不住回来看看。郝母与玉雨春都迎上去,贝贝也上去欢声叫姥爷。郝湘楠坐沙发上纹丝不动,既在父亲面前有这样侍宠而娇的习惯,也是看父亲也一样上心成这样,接着就赶回来,心里不痛快。
大家没人理会郝湘楠的醋劲,郝母已吩咐她:“给你弟弟打电话!”意思自然是告诉他父亲回来,让他也回家。郝湘楠明白,没多说,去打。
郝湘东饭后回得家,晚九点多钟,大家还都聚在客厅里,他与父亲姐夫打声招呼,没理他人,玉雨春那儿更未瞟半眼,坐下。
郝湘楠继续郝湘东进来之前的话题:“就是偏心!我爸当初第一次见贝贝时,他都在我肚了里长八个月了!”
郝父含笑不说话。郝母如今与丈夫关系有了改善,听女儿这话,有些借机倾泄陈年不满:“要那样说话,还是偏心你!怀你的时候你爸别提多高兴呢,天天眼晴看着。到你弟弟了,可是直到生下来,满月前才回来看了第一眼!”
郝父听着话有些不在话上,往外引,看向儿子:“很忙吃饭都叫不回来!”
郝湘东点下头,回答简练。“嗯,忙!”
郝父攒下眉又看儿子一眼。郝湘楠不管这父子俩正心里想什么,又道:“妈,男孩可容易早产,贝贝不就早出生了半个月你可得提前;隹备着,别让你宝贝孙子不小心就溜达出来……”
“你个乌鸦嘴……”郝母向女儿打过去。
郝湘楠有点解气,咯咯笑开,躲。
郝湘东这才看向玉雨春的腹部,笑笑,“难说!早出生一两月都极有可能…
郝母上来气色,“你们姐弟俩这是回来成心气我像是一个当爹一个将来当姑姑说的话嘛,都走!”
“走了!”郝湘楠站起来,叫着丈夫儿子走,又给她妈留一句,“就守着你那孙子乐吧……”
郝父也站起来,往卧室走,身后甩下一串:“你们也休息去吧。不;隹等我睡了再出去!跟老子玩这一手,以为我看不到你,就抓不住你”
郝父明显在冲儿子说。郝湘东便明白父亲知道了些他的情形。早晚挡不住知道,他不在家住宿,父亲只要回来,便难保不发现。更何况,眼下母亲未必还为他在父亲面前隐瞒。
他便干脆不等父亲休息后。说:“我真的还有些事,袁副书记他们还在等我……”
郝父又站住,回头,望着儿子,却是说给妻子儿媳:“你们都睡去吧。”
郝母与玉雨春了然,一分钟不多耽误,各回各地。
等玉雨春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郝父说道:“好容易有了个孩子,你妈早就都盼坏了,我也盼!儿子到岁数了,没有父母不再盼孙子的。近期,这家里小玉最大,你要保证不许再出意外!”
“我……”郝湘东想说什么。
“好好上楼睡觉,什么事以后再说。”郝父截断,“工作要实在太忙,忙得家都顾不得,就换工作!”
父亲这是以拿走他的职务作恐吓郝湘东觉得可笑,根本不值理会。有些反唇相讥:“爸你刚知道工作与家庭的关系”
郝父听出来,这是暗里埋怨他对这个家和他母亲的疏忽。当老子的也不是一般水平,坦然回日:“所以,我要帮助儿子纠正错误!”
“谢谢爸的好意,我没错可让您费心!”
郝父不与儿子多纠缠,又往卧室走,说着:“我不是说给你换工作。”
郝湘东不是太明了,微一怔神,郝父的补充又过来:“让你身边清静些,我还是办得到。”
郝湘东明白了,父亲在说阳纯雪。暗示他若执意下去,就把阳纯雪“换”走“爸,别太过分!”郝湘东口气很硬。
“好自为之。”郝父没在意儿子一时的态度。眼下的儿子不会是他一句话就压得住的时候,但,也不可能完全不掂量他的话。多说无益,束得太紧更无益。
这样似是而非,有形无形的压力,更有功效。
郝父心里的明白。不比他的儿子更差。
父亲进了卧室,郝湘东继续默站一会儿,上楼去。
玉雨春在卧室里等他。充分发酵夫妻间分居行为不了了之的氛围,就像郝湘东昨天也是睡在这张床上,上面放了两床被,温温存存的依偎着,很亲密。
她递着睡衣又过来,含笑问:“洗澡吗”
郝湘东望着玉雨春,眼里一点点的暴满汗服。这个女人可真是了不起,竟然在他面前如此坦然自若!
“你确定这孩子是我的”他嘴角上丝玩味的笑意。
“湘东……”玉雨春泛上委屈,“你羞辱我就算了,别羞辱我们的孩子……
郝湘东没听完哈哈大笑,渗进玉雨春心里,激起一层寒意。
“什么时候怀上的”他在寻找逗弄猎物的快感。
“一个月多点……”
“就那一次这么巧”
玉雨春带了怨气道:“郝湘东,我说同意离婚了!我说话算数,你要想离就离吧,别这样糟踏这孩子……离吧!我不会拿孩子栓着你的……”
玉雨春脸上诚恳,可怜楚楚,很是委曲求全,心里却望着郝湘东几分兴灾乐祸。婆婆公公的态度她都看到,正是她预期的效果,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怪!
而且,刚刚郝父楼下对郝湘东说的话,她一句不落地在楼梯处听到。郝湘东想单凭他自己的意愿就送她出这个家门。怕不现实。
“拿来。”郝湘东脸沉下来。
玉雨微挑动一下眉梢,看似茫然。
“协议。”
玉雨春确定,眼光挪开。
郝湘东不劳她的架,往梳妆台那儿去。大小四五个抽屉,打开一个,他多懊恼几分,最后一个,被他重重地啪一下送进去。
他此时后悔那一次时太冲动不够冷静。他应该不管怎样先拿上离协离议的,如何用,何时用,那不是全由他说了算如此浅显的道理本该用不上了大脑去考虑,可就是一时犯混了,错失机会。
其实,如今面对玉雨春,他还是感性多于理性。这个女人,到底不是与他全无关系。他想冷静理性地对待她和郑质中,冷静理性地惩罚他们。但,眼下的玉雨春,还是给他无法言述的刺激。恨不得永远不再见她,只要她马上,立即,一点不剩地从他生活里消失,让他放弃什么,都行!
但,事实,肯定不会如此。
郝湘东追悔懊恼。其实,也完全不必!
因为玉雨春那天也没准备真让他拿走。如果他不答应她的“要求”,他是一定拿不走。可即使如她所愿了,他仍然不会拿到离婚协议。因为她不再需要讨好他郝湘东!而且,协议也根本未放在那些抽屉里。
他眼光又回到她脸上,愈冷,“真放在那儿了”
玉雨春不答。
“确实已经签了”
玉雨春嗫嚅:“湘东,我们都有孩子了,你真就……”
一只五指冰凉的手冷不丁贴她腹上,冷意立即渗透。玉雨春感觉腹部似痉挛,又似里面什么博动一下。她一下绷紧了身体。
他眼光也带刺般在她脸上滑,阴冷,“玉雨春,你说,这孩子会不会也像上次一样,不小心,弄没了”
玉雨春又身上一抖,上身往后倾,下意识里是想离他远一些。郝湘东伸手却托到她脑后。将脸靠近自己。
“你,你别疯!这是你的孩子……”
“你说的可能对!可我不想要他!”
“你要伤着我,伤着孩子,爸妈不会饶了你……”
“饶不了能怎样孙子没了,把儿子也一块弄没殳”手又滑下一些,握到玉雨春脖颈,手指下陷……
“湘东……”玉雨春声音乞求,心中恼恨,自责。的确,不管这是不是他的孩子,郝湘东都有可能不想要他,不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怎么没早想到,早防他一下……
玉雨春惨白着脸,高度敏感着她颈上的手,如果那儿再稍一用力,她就准备大声喊出来,惊动
郝湘东却慢慢放开了。冷虐,不屑,“所以,最好让我离得你远点!我一刻也不愿多看到你这张脸,还有,你的肚子。我先走了,明早知道怎么说对吗”
玉雨春又恨:“你无耻!”
郝湘东回眸盯住她,眼神此刻,傲然,沉静,没有一丝逼迫。可玉雨春屈服了。她到底不敢拿她腹中的孩子来验证郝湘东话的真假。这个男人,可以像天使那样美好,却也有些恶魔样的品性,是她玉雨春的心计和美丽均无法拿捏和征服的男人,一直以来为他用尽心机,却依然,处处被动。
玉雨春咬住矛,眼望着郝湘东从她眼前消失。
第二日她约了阳纯雪。
阳纯雪去了。
许久了,两人又坐到了一起,相互望着,几分钟沉默。
“过得挺好吗”玉雨春先开口问。
阳纯雪却不知这么简单的一句该如何回答。如果说好,那是建立在玉雨春不好的基础上。回答说不好阳纯雪动了下嘴唇,作罢。
玉雨春笑起来,声音变得亲昵:“雪儿,我是来告诉你,你要做小姨了!”
小姨阳纯雪茫然地看过去,一时不解。玉雨春又笑,“我怀孕了呀……”
咳……阳纯雪绝对是被自己的唾液狠狠地呛了下,暴破性地从气管里喷出一声去。
“这么吃惊”玉雨春咯咯笑起来。
阳纯雪擡起头看向玉雨春,眼珠子也有些往外暴,她几乎忍不住开口问出来:谁的
玉雨春瞟她一眼,慢慢悠悠说起来,有些以往姐妹闲谈的意思。“我公公咋晚都特意回来了!今早我婆婆说,没想到比她还高兴呢,这时候就要开始给宝宝起名字了……”玉雨春又笑了几声,“湘东咋晚也回去了趟。那不要脸的,安抚下我们娘俩就又走了,心,还是没全回来呀。不急,等宝宝生下来,让宝宝治治那个没出息的爹!雪儿,我怀孕的事,他没和你说你们最近还常见面吗我也不太关心这些了。我听我婆婆的!我婆婆说,男人外面花一阵会回来的。外面的女人都一样,不过就是烧得那段青春,姿色,总有烧完的时候,到时,就是一把灰烬。家,老婆孩子,可不一样,那是细火熬出的粥,男人总会意识到,粥,养生!到底过来人,我觉得很有道理。雪儿,你觉得呢”
阳纯雪的思维完全未与玉雨春同步,愣了好一会儿,愣愣地最终表达出部分意思:“你,和郝湘东……说了……”
“当然!他是当爸爸的,能不让他知道全家都知道!你没见我大姑子咋天那样儿,看一家人都将就我,嫉妒的眼发红,气橛撅地走了。呵呵,真是,和个孩子似的。其实有什么可嫉妒的呀,哪是将就我呀,是心疼他们郝家孩子……”
玉雨春又咯咯笑,带着心满意足的慵倦。
“……真的怀孕了”阳纯雪还是希望她在开玩笑。
“不信明天再陪我去医院查一下”
“查了”
“嗯!”玉雨春使劲地点头,一脸笑靥。
阳纯雪望着玉雨春,匪夷所思。郝湘东不能生育,他应该不是骗她,而且她本身就是验证。即使现在他又忽然可以了,也不可能只是玉雨春……她觉得还是玉雨春有问题的可能性大。
玉雨春又摸肚子,说:“雪儿,这么早会有胎儿动吗我觉得晚上睡觉时,他总在里面踢我似的,一忽儿这起一个包,一会儿那起一个,那感觉……不是舒服也不是难受,就是很幸福,好奇妙……”说着,玉雨春咯咯笑。
“就是可怜你,什么时候是头啊!这样,没脸生孩子吧这样一辈子有意思将来连个孩子也没有,老了,人老殊黄,孤零零的一人!”玉雨春往前探下头,像说什么悄悄话,“我,是不会离婚的!你永远都进不了他们家!”
阳纯雪一直无语。
晚上,郝湘东回到阳纯雪的住处,十一点多钟。现在,要郝湘东十点之前进门,越来越困难。阳纯雪多数是等在床上,已半梦半醒中。今晚,全程清醒,只是两眼瞪着房顶,一刻没错开。郝湘东进来,她也没动。
他坐床上,先脱衣服,边脱边看她,脱完了还不见动,推一把:“哎,阳白痴!又犯什么痴呆拿睡衣!”
阳纯雪这才错过眼殊来,见已经脱得溜净。扯了被子,眼晴盖进去。
郝湘东拧下眼晴,自己去拿睡衣,不满:“女儿一定不能娇养!给惯得这样,一点服侍老公的意识都没有……”
郝湘东从橱里随便揪了件睡袍襄身上,再回身,阳纯雪还蒙里面。本来去卫生间的身体复又坐床上,去扯她头上的被子。里面严守,攥紧了。郝湘东干脆地放弃拉扯,却从被的另一头,一下全揪起来,扔过了她的头顶,将她全身晾出。
阳纯雪瞪过眼珠子来,里面装着愠色。郝湘东准备要叫嚣的脸,立即偃旗息鼓,望在她脸上,语气变柔:“闷在里面不憋得慌怎么了不高兴为什么”他趴到她脸上来,细问,细看。
阳纯雪也对着眼睛盯他片刻,移开,脸又侧一边去。
“什么事!”他又搬着脸扭过来。
“雨儿怀孕了。”一句,从她嘴里缥缈地荡出。
他放开她的脸,坐了会儿,什么没说,站起来进了卫生间。他从不关门,哗哗的水声响了一会儿,安静。再出来后直接上床,钻进被里,身体颠了几下,完全躺倒。看看蜷在一边的阳纯雪,号令:“进来!”
阳纯雪却一翻身,坐起来,跨到床一侧的沙发上,又窝里面一团。
郝湘东声音很冲:“你想干嘛你知道她怀孕了,就该知道我的心情,还这样一幅态度你认为那孩子会是我的吗”
阳纯雪心里几分不忍,可又紧回来,嘀咕:“她怎么那么肯定是你的……”
阳纯雪到底心虚,反客为主地在意人家的夫妻床事,似乎,说不过去。可郝湘东一直给她的信息与感觉,却是,他和玉雨春没有,他完完全全右都是她阳纯雪的。那现在如何解释如果一点全无,玉雨春可能这样理直气壮!.
理性与感性是有差距的,事实摆到眼前时,阳纯雪还是不能坦然接受这个爱抚着她的身体,也同时与另一个女人亲密接触。不管那女人是谁,是否是玉雨春!
郝湘东基本猜透她心里所想,放轻了声音道:“上来我和你说。”
阳纯雪没动。
“上来,听话!上来告诉你。”
阳纯雪站起身,从沙发直接跨到床上。床,窝了一块,又颤动几下。阳纯雪完全进了郝湘东的怀里。
床上,安静。郝湘东安静地将她襄在怀里,闭了眼晴嗅在她发间,呆了片刻。阳纯雪安静地瞪着眼睛,等着他说。
郝湘东舒张一下气息,出言却是风牛马不相及:“今天真乏,会议室里坐了九个多小时!陈市长真有他的,一个芝麻大的事,下午一点多钟就开会,直开到晚上九点多,晚饭都是叫的外卖,在会议室吃的。……宝贝,你晚饭吃的什么
我不陪着,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嗯”说着,手已进阳纯雪睡衣里游走。嘴下亲吻着,开始解衣扣。
阳纯雪两瓣红唇软软合着,随他嘬弄,含吻,不拒绝,却也毫无反应。他停下,看。迷离的眼晴还是清楚地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眸子,带着湿润。郝湘东懊丧无奈,叹道:“你不是不在意嘛!”
一句话明了。阳纯雪猛然起身,郝湘东急一把握住,强硬地又拥在怀里。
阳纯雪上身被他束住,完全不能动,气恼地反击能力。挣扎了一阵,挣不开,脑袋出其不意,冷不丁地狠狠撞到郝湘东脸上。郝湘东噢一声松开了手,捂鼻子。
头击动作,是阳纯雪情急气恼下,做出的下意识反应,做完她自己都有些发愣,不知道头怎么撞他脸上的。随后却也觉撞得称心,狠狠地又加瞪过去一眼。
郝湘东捂着的嘴巴里已经清楚地尝到鲜腥的血液,叫道:“拿纸!”
阳纯雪没想过他要拿纸干嘛,也没准备理会,轻蔑地又瞟去一眼,却见指缝里有血红的东西正往外挤。
她呀了声,明白过来,弹起上身去抓过纸来,往他手上压。郝湘东另一手从她身下放出后,接过纸压于鼻子上。刚刚捂鼻子的手移开,曲着的五指里,手心手指,处处鲜血,流到手腕上两行,蜿蜒着下行。阳纯雪急忙用纸给他擦。一边擦着一边往他脸上看,看捂在鼻子处的一大团纸已经又血溢透了三分二。她嘴唇哆嗦一下,放开他的手,又扯过一团纸,给他换。眼泪,却先打到纸团上几滴,无限扩大,很快湿去一半。
郝湘东把血纸团扔了,把她手里湿一半的拿到手,捂到鼻子上,感到有些湿冷在唇上晕开。心里,却一阵潮热扩散。看看带血的手上血迹干了,握到她头上阳纯雪哽咽,“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他揽过来,安慰,“流点鼻血不碍事。”
“你混蛋,无赖!骗子,活该……”阳纯雪哭着,却又握起小锤在他身上乱打。
郝湘东任她打了会儿,抱住,实话告诉她:“太可恶,又搞那一套!怀孕了,又想栽到我身上,我一生气,不够冷静,就和她来了一次。就一次!我想看看她演到什么程度……”
阳纯雪切齿:“你真无耻!”
“比起她来差远了!”
“你才无人能及!她那么做也是因为爱你,不;隹你再折磨她……”
“猪脑袋!刚才还为我和她有上床折腾成那样,这会儿又替她说话了你到底什么脑子”
“真想让雨儿快点和你离婚!”
郝湘东望着她,眼神里上来些戏谑,“想通了”
“对!你这样的人不值得雨儿继续付出那么多代价……”
“阳白痴!你有病!”郝湘东听着气恼。把血纸团扔开,拽些新纸过来,擦几下,揉揉鼻子,觉得安全了,把纸完全扔开。嘴角又挂上丝椰揄的笑意,道,“说的自己多高尚,还不是为了你那点小心思!你是怕我伤害她吗没嫉妒得爆了,这儿……”说着他抓向她的胸。
阳纯雪躲开,下了床,“别碰我!”
“哎哟……”郝湘东叫了声,阳纯雪回头看时,他又手捂了鼻子。向她瞪眼道,“死丫头,这么狠,不会把鼻子撞坏了吧,怎么又流血了……还不给我拿点纸过来!”
阳纯雪忙又去拿纸,叠成一叠递过去,说:“去卫生间洗洗吧,冷水冲冲可能管用……”
不待说完,郝湘东已经两胳膊掏过她的身体来,说道:“你过来就全管用了!小妖精,不碰你,碰谁去……”
阳纯雪看他鼻子下,千干净净,明白受骗。往他脸上乱拍,“混蛋,无赖…
“别乱拍,刚破过,里面可脆弱,一会儿给拍出血,你又得心疼的哭了……
“谁心疼!”阳纯雪手上真就不敢再往他脸上乱拍,可使劲挣。“无赖,你才真有病,你就是一自大狂,眼里心里只有你自己……滚开!”
郝湘东不管,解着扣子给她往下除睡衣。阳纯雪那几下挣,根本挡不住他。
几下,上衣半解半拽,完全洞开。提起屁股又一撸,裤子也给下了一半。他才1’身压下,手滑下去,插进两腿间……
阳纯雪停了挣扎,可咬唇闭眼,脸扭向一边,以示抗议。
他手又提上来,掰过脸来,在她唇上亲吻,嘬弄,早晚将半瓣唇从齿下解救出。软贝深入,细腻温存。阳纯雪胸上j甬了下。他觉出来,胳膊伸她颈下,拥到自己肩上。
“宝……”他唤了声,却又无语。他从来没认为他的身体必须得属于一个女人,可他,会尽量让他只属于阳纯雪!这份自私,他难说出口。也觉得,要得到阳纯雪的理解可能更难。
阳纯雪又胸前涌动。这份无语里,爱,很浓烈,她感觉到。可自私,也很可恶!
“宝,舍命容易,舍那些身外之物,倒难。”
“我是你什么呀。”阳纯雪听出来,恨恨地幽怨。
“我的命。”
“你;隹备什么时候舍……”
“到生命停止的那天……”他吟唤一声,扎进嘴里亲吻。移至耳畔,脑袋垂于她肩上,带些疼痛,乞求,“宝贝,求你,别留下我……”
“你这无赖!”阳纯雪恨得一口咬下去,切齿留于他肩上之时,也无尽地疼痛爱怜。
郝湘东体内又火样蹿动,膨胀的爱欲觅向情之源。一声畅吟,酥心醉肺。他在她唇上亲吻着,喃喃有声:“小妖精,怎么就碰上你这么个白痴小妖精……”
蠢得……让他疼死的感觉。
“原谅你一次,可你得答应,不准再欺负她!”
“谁愿意欺负她!我只欺负阳白痴……”
“无赖.你答应……”
他猛得加大力度。一声娇嗔,被压成许多零碎,散在他沉重的喘息里,久久不断。
暂缓,呢喃继续。
“你要敢再欺负她我就不理你……”
“敢!阳纯雪不准以任何理由离开郝湘东,不理也不行!这不是谈其他事情的条件,再不准说这样的话。答应!”
“你也答应!”阳纯雪不退让。
“不许和我谈条件!”
缠绵,温存,带些烟花似的火药味。玉雨春便是那朵奇异的烟花,放于郝湘东与阳纯雪口中,完全的,没有重量,升腾中,留下些诡异的浪漫。
“就谈!”
“不许!”
“你答应!”
“阳白痴保证听话。我就答应……”火药味继续弥漫在他含笑戏谑的深吻里“……无赖!”
“白痴!”
在他的爱抚下,阳纯雪哼着郝湘东永远听不够的咏叹调。萦绕于心的最后几缕玉雨春的烟蔼,散尽。
郝湘东与玉雨春在某些事情上确实堪称绝配,常有相近的思维方式,不过,玉雨春总是那么稍逊一筹。
玉雨春拿着录相机看了半天。懊丧。那里面是表姐夫一月来对郝湘东偷拍的一些影像,拍得不少,可惜没多少价值!里面也有郝湘东与阳纯雪在一起的镜头,却多是安分地坐在车里,或正上下车。
那又怎么样呢捉奸要在床,或是身体正亲密接触时,这样的证据,要掐住那个一肚子奸滑的郝湘东的脖子几乎没有可能。
表姐夫看出玉雨春的失望,道:“那女人就是她吧我也想拍些他们亲嘴样的镜头,可一点没瞅着……”
表姐夫话停住,想到与这个远房小姨子讨论亲嘴的问题,会不会被视为轻佻
玉雨春的承受力远远在亲嘴之上,并没往心里去,沉默会儿说:叫咀夫,你还是继续帮我盯着点,只要发现什么异常的迹象马上通知我……”
“知道!你放心。”
“这是一万块钱,你拿着。帮我做这事,肯定耽误很多生意。我也不多给一月五仟,按我的工资水平给你补偿一下……”
表姐夫已经口手地无数表示拒绝:“……不成不成!都是自己家的事,应该帮的!不行不行!你拿回去……”
表姐夫不是虚推,态度很坚决。玉雨春没再坚持往手里递,将钱放在后座,说:“姐夫你收下吧,这样我才能安心。你和姐也得过日子,姐又没工作,又有个高中生,就指着你一个人呢!我平时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也不能拖累你们。我走了!”
表姐夫还想推让,玉雨春不给他机会,没多少心情在这上面浪费口舌,说完下车。
“这……”表姐夫没下车,脸上很无奈。觉得不好撵上去,拉住玉雨春再硬塞给她。算了,回家给老婆,让她处理吧。
玉雨穿过公路,很快掩进路对面的隔离带……
郝湘东那儿,他办公室的抽屉里已经两盘录音带,里里密密集集地录有玉雨春与郑质中一段时间的通话内容。已经足够,再不需要更多。玉雨春做梦也没想到。
不过,玉雨春的“机会”也正在向她走近。
全省人力资源座谈会将在K市召开,各市地代表这日下午基本到齐。郝湘东陪陈市长出席欢迎晚宴。领导致辞,杯酬往来,可以略过。
郝湘东从宴会厅出来,上了趟卫生间,再要回去,听后面一位女士的声音呼唤:“郝副市长!”
走廊里悄寂无声,这唤声很轻,但依然清晰入耳。郝湘东站住,回头看。不禁微耸眉头,略有惊疑。此人与此地,确实很难一下形成统一。
站于郝湘东面前的,是他上海时见过的那位东方报女记者林黛。她迎着他的目光笑,嘴角上的笑纹很俏皮。“郝副市长就是贵人多忘事,又不记得我了”
郝湘东未置可否地轻轻笑笑,未说话。
“记得还是不记得在上海时!我当时是东方报的记者,还想采访郝副市长来着,可惜郝副市长不给面子……”
“噢。”郝湘东又点头微笑,仍然模楞两可。“怎么……到K市来了”
林黛又抿嘴一乐:“响应郝副市长的号召,来K市旅游一下呀。”
“噢,住这儿”
林黛却是卖了大关子。“本来只是想来玩玩看看,看到报社招人的广告,我去试了试,没想给录用了。……在哪不是拿钱干活,就留下了!我现在是K城日报的记者。算是您的子民了,希望郝副市长多多关照!”
林黛直言快语,大眼睛一直引’闪在郝湘东脸上,毫无拘束感。完全没有任何“子民”的谦卑,也不是一个普通记者面对她的市级领导该有的神情姿态。
郝湘东望着这女记者,心里几分新奇,脸上没露。这女人行为率性,似乎一种特殊的禽类,自由飞翔,随时都能出现在某处天空,只要那的便是他郝湘东两次相见的情形,使他足可能这样想。
他力求谨慎含蓄,还个微笑,不与林黛有太多言词交往。道:“我还有事,失陪!“
不过,郝湘东从此要甩开记者已经很难,所以,甩开林黛也一样难。
郝湘东去K市最大的中法合资企业红酒干酿基地视察,并会见那儿的法国专家。下午去,晚上酒宴。林黛也乘在公务车里,随行。
法国专家是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先生,块头挺大,郝湘东一米七八,也足够傲人一下的个头与法国专家走一起,显得挺小巧。关键是宽度不及,法专家身体周长足多出郝湘东一倍有余。
一行人行进在厂区里。法专家不懂中文,也不懂英语,郝湘东对法文也基本无知。他与法专家的交谈穿插着反译的声音,与走的速度一样,缓慢。郝湘东片刻心里后悔没当初学好法语,不太喜欢这种间接式的交流。
林黛似乎也受不得这种慢节奏,法专家的声音落下后,不知何时挤到法专家另一侧的她,甩口出了两句法语。法专家的兴趣一下就集林黛身上,挑起拇指又法语了几声,郝湘东基本不用翻译,懂得那是在对林黛表示赞赏。
然后就变成了林黛与法专家交流,再把法专家的意思用中文向郝湘东解释一遍。最后法专家与林黛越谈越欢,话语递次相接,几段话干脆没再与郝湘东翻译。翻译才得空又恢复了角色,向郝湘东作了解释。郝湘东才知道他们已经谈起了私人问题,所以,林黛觉得不用再他郝湘东参与了。
原来林黛中学后就去法国就读,一直到读下学位。现在父母已经移居法国,所居小镇便是盛产熏衣草的普罗旺斯。恰巧,法专家竟是普罗旺斯人氏。
随行的外资委主任有些看不下去,走上来,悄悄拽拽林黛,让她往后站,示意她注意身份和影响。
法专家却马上又找寻林黛,林黛便又并行上来。郝湘东忍不住呵呵笑。法国家听到郝湘东的笑声才又记起旁边还有位中国的地方官员。叫过林黛来,两眼喜色地又向郝湘东说了句。郝湘东这边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那边林黛哈哈放出串银铃声。不管法专家说了什么把林黛逗成这样,此时,郝湘东也不得不觉得林黛有些二百五的个性。
林黛笑完向郝湘东笑:“塞夫先生真有意思,他说我和他家领居家的一个中国女孩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看我很亲切,回到了家乡的感觉……哈哈,怎么可能会一模一样呢怕是他也和许多外国人一样,看着差不多年龄的中国女孩都长得一模一样……”
法专家神情郑重地又向林黛说几句,林黛没接着回复,先与郝湘东说:“塞夫先生向我保证是真的!问我能呆到什么时候,要把他的像册给我看看,那里面有那位女孩与他家的合影。市长先生,我能留下多呆会儿吗其实塞夫先生是想家了,我可以多给他一些安慰……”
按正常情况,林黛跟随视察结束便会离开,回去赶稿子,不会留下来参加晚宴。郝湘东没直接回答林黛,略往侧后倾下脑袋,对翻译说:“告诉这位法国女士,她想留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晚宴结束,舞会。
林黛成了此行主角,陪同塞夫先生尽兴跳舞,塞夫先生所有的兴趣也都在林黛身上。边跳边谈,笑靥伴着舞步飞旋。郝湘东也被精心而不露痕迹地安排了许多舞伴过来,但都仿佛是林黛与塞夫先生的伴舞。其间,林黛与郝湘东跳了一曲,却很安静,只含着笑意,望着郝湘东,自始至终。
晚上回程。因为路途相近的缘故,林黛给安排上了郝湘东的车,与原来坐这车上的外资委主任交换了一下位置。
林黛坐于郝湘东旁侧,夜色里,传过一股淡淡的熏衣草的香气。缭绕了一阵。林黛说话:“市长先生,塞夫先生夸您是中国难得一见的官员!”
难得一见有很多种,包括好到极致,也包括坏到极致。不过塞夫先生即是夸,按照人类正常的思维,那么应该是好话。他嗯了声,淡淡地道:“替我谢谢塞夫先生。”
林黛咯咯响起一阵笑声。又问:“明天张书记要去调研你也参加吧”
郝湘东拧眉道:“我参加的会都是你跟吗”
“嗯!”林黛肯定答复,又补充,“我全力要求的!我说我是郝副市长的粉丝,谁和我抢郝副市长我跟谁急。”
“你回国内多久了”郝湘东疑虑,这样的一个性情也能在中国大地上混得下去!
“两年多了。”
“你父母都去法国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不算大就给弄出去,想回来继续了解一下我的国家呀!;隹备每个地方呆段时间。回来先在北京呆了半年多,又去了西藏半年多,后来去了上海,呆得时间最长,快一年了。最后……”林黛嘻嘻笑,“来了K城!”
“准备呆多久”
“看心情了!呆得高兴就留下。我走了许多地方,原本也有找个喜欢的地方长期呆下去的想法。郝副市长欢迎您的新子民力口入本市吗”
郝湘东哼了声,“作为记者,你可不算合格。本市只引进优秀高端人才。”
林黛笑声又起,“市长先生对我今天的表现不满意”
“怕是除了塞夫先生。没几个对你满意。”郝湘东直方不讳。
林黛也出口不俗:“不满意也没关系了!等把你们都得罪了我再走也不迟。”
郝湘东忍不住笑,“等得罪了全中国人民你就回法国!有退路的人生就是好啊,游刃有余。”
林黛又转回刚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明天张书记有个调研会,我觉得那是经济口的,猜,你也会一块去吧不过,张书记的会不是我跟!看明天我能不能争取一下……”
林黛毫无忌讳,追逐郝湘东的意思已基本表达清楚,郝湘东也将意思晾于表面:“不管你在K市呆多久,我们都会欢迎的!不过,别缠着我,我会烦的。”
“烦了会怎样”
“……”郝湘东还真不知道这么个不怵人烦的人,他烦了真能拿她怎样。
“让公安局把我递解出境吗”林黛还不依不饶。
咦
司机无意间解围:“郝副市长,送林记者到什么地方”
“明安小区。”林黛此时又很懂礼义,道,“不敢劳烦先送下我,先送市长先生。”
司机没吭声,等郝湘东的话。郝湘东简单轻淡一句:“先送下林记者。”靠于背上,合上双目,是拒绝与林黛继续交流的姿态。
夜色里林黛却也未必看清郝湘东什么姿态,可没再多言。车停,林黛才道:“市长先生,我下了”
郝湘东嗯一声,未尽,气息已喷过一团香来,他右侧脸颊上,给盖上一记温湿。
“再见!”林黛下车。
郝湘东擡手揉把那边的脸,温湿晕开,很快没了特别感觉。这吻不完全不代表什么,可也不完全代表什么。林黛对他有好感,她自己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不用说。但一个在国外呆了许多年的女子,吻别,似乎不是特别礼仪。
这么个女人!郝湘东心里感慨了一下。不过,没感觉这纠缠很让人烦感,而且还觉得有几分可爱。这可不是他郝湘东该有的态度,他向来是不喜欢女人在男人面前是种狩猎者的姿态。
他想着,不禁拧起眉头。
会议,应酬,是政界精英们最为忙碌的两大“公务”,捎顺着做些为国家和人民力所能及的实事,才是排名第三的政事。郝湘东升任副市长后,更加公务缠身,有时一天奔波于三四个会议现场。阳纯雪便滑至第四位,经常一天里看不上一眼。而那些会议现场,匆忙中都有个身影摄入眼帘。林黛。
偶尔一天没会。
已近中午。郝湘东看着他手机上的电话响了几个,均未去接,都是不是很紧要的电话,应该也是些无所谓的饭局邀请。好常时间没回去与阳纯雪一起午饭了。他想回去。
手机闪烁灯停止,表示又一来电无功而返后,他拿起来,给阳纯雪拔过去。
那边接了,可没一点声音。郝湘东便也沉默着,许久,嘴角上挂得满满笑意,才轻轻嗔怨:“怎么不说话”
阳纯雪的声音也笑过来:“等你说。”
“中午回去吃饭。”
阳纯雪的笑容更弥漫开,娇娇的声音问过来:“得给副市长大人准备什么好吃的呀”
郝湘东抿一下嘴唇,唇齿间上来些无奈。知道阳纯雪准备的也定是饭店里的外卖。他吃着那些,不管什么菜,越来越一个味道。有些想念私家菜。他父母那个家,因为玉雨春的缘故,他已经许久没回去品尝过一口。
哎,这猪脑袋笨得连个饭也不会做……可不忍心逼迫。“都行,你愿意吃的我就愿意吃。”
阳纯雪哧哧笑。“好!”
扣了。
郝湘东又给闪了下,没预料到阳纯雪收线这么果断,耳朵还扎电话里没出来呢,耳道里已一片盲音。咦——这丫头!连问问还有什么事也不问!
郝湘东拧着眼晴,接着又拔过去,想斥责几句。按了拔出键后,马上又中止。想想,作罢。他也真没什么其他事了,就是不舍得马上就挂,还想腻歪几句。
郝湘东离开办公室,下到地下停车场,驱车从大楼内部通道,经后院离开。
市级领导们极少堂皇地从正门进出。
那位旅法回来的美女记者林黛,几次挫败于前门后,不禁反省:为什么他们这些人没一个看着进出大楼的于是,以林黛的智商不难很快得到答案。
林黛虽然包揽了郝湘东出席的所有会议采访,但与郝湘东能够真正面对面的机会不是很多,多是林黛穿过层层人众,遥望着主席台上的郝湘东。会散,郝湘东一般是从主席台上直接进入后台,然后消失。
林黛直觉上感觉郝湘东在躲她。
确实也是,郝湘东有点躲着林黛。这女人,我行我素,不知道什么叫避讳。
假若她真当众将他一军,他是该如何反应郝湘东和一个女人公共场和不管较什么劲,都会段新闻。还是尽量躲远点好。
后门警卫离了十几米已敬礼,擡起门拦,郝湘东缓车通过,过减速带时,车更略凝滞几秒。
林黛,便这时闪到他面前,笑意盈盈的,从车前向他挥下手,走到侧门,打开,上来。郝湘东与车,便持续凝滞。
林黛的系列动作,自然流畅,与郝湘东的行车速度配合的一环不差,就像郝湘东专就是来接着正等待他于此的她。
郝湘东错愕几秒钟后,驶出门口,继续前行。问她:“你怎么在这呢?”
“今天很安静啊,大会小会竟一个没有。郝副市长今天闲着,所以我也闲着,闲着没事就过来转转了。”林黛咯咯笑着,诚实的近似开玩笑。
“我的工作不只是开会!你的工作难道只是跟我的会吗”
“也有其他写稿任务啊,还能应付。”林黛说着喷嘴摇头,“郝副市长,向您提个意见。贵市的新闻把关好强悍啊,或者,叫愚蠢!我写的好多社会新闻都给黑了,还遭总编批评。只能宣传成绩不能报道负面现象,这叫新闻吗社会是多面性的,不只中国、K市有社会不良现象,全世界者|{一样,人们不会因为中国的新闻有负面报道就认为这里的世界多邪恶,反而,只有一片颂扬声才是不正常的,让人怀疑的。中国的新闻也是说以真实为生命的,可为什么要愚蠢地抹去社会的另一些属性,只留下需要的一面就这是所谓的正面宣传可这应该不叫新闻。新闻就是如实地报道亲近发生的事实,真实是基础,客观是标准,这样的新闻才是有社会价值的。”
郝湘东听着,不论是非。听完说:“林记者要是想反映中国新闻情况,您可以找中宣部去。对K市新闻报道有意见可以去K市宣传部。我不分管,暂时也管不了。”
“哼,官腔!”
“林记者也不是回国一两天了,也不只在K市混过,对中国的情况应该有所了解了。正向林记者说的,社会都有他的多面性,任何地方都一样,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中国目前也是!林记者如果是作为国际友人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会告诉您,我们会努力完善!如果林记者现在还是一名中国K市记者,那我只能说,这需要我们一块共同努力去改进!”
林黛咯咯笑了几声。意识到汽车的行进路途,问:“去哪”
“你自己不认识路吗。”
“送我回家”
郝湘东没回答,显而意见,已进了林黛居住的小区。林黛锁了嘴,一时没说话。
汽车一颠,停了。“好了,下吧。”
林黛看向他,含了些诡异的笑容道:“既然已经到了,那就下吧。我请郝副市长品品我的厨艺。我保证,你会吃惊的!”
“谢谢,你刚刚已经让我吃过惊了!”郝湘东认真地看向她,直言不讳,“林记者,你不是小孩,别再做这些太幼稚的事。你虽然不怕人烦,但让人讨厌毕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以后,请只做附合你自己身份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这样的偶遇!请吧。”
“郝副市长对女人说话都这么不客气吗”林黛大眼睛望着他,做个吃惊与怕的表情,可没有一点怵意。扑闪两下,笑起来。“那以后我可以去郝副市长办公室请示工作吗”林黛去过两次,但门口警卫打上电话请示后,便被告之郝副市长不在。可她觉得郝湘东应该在。
没错,郝湘东在,那两次他都知道,不过,听到林黛两字,便毫不犹豫地拒见。他回答:“你没有需要向我汇报的工作。”
“那采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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