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蓬莱鹤会(下)(2/2)
于是,随着乐曲一首换过一首,光圈冒得越来越多,花样越来越杂,修士们的手脚也跟着越来越乱。
“蓝色、紫色、黄色……啊啊啊,怎么又是蓝色!”
“两次黄、三次蓝……同时红、紫,接着又……又什么跟什么啊!”
“长按红色,同时黄、紫、橙……不好,我忘记擡起红色手指,按过头了!”
一个接一个修士用光三次犯错机会,被踢出局,当初信誓旦旦坚持到最后的狠话算是都白放了。
【……好吧,我承认,这个考验不简单。】
【不简单?是太难了吧,开始还行,但后来……你当我长了几根手指?】
【还剩一百多人。】
【这些道友行啊,坚持下去。】
却话音刚落,新一曲开启,瞬间八十多人出局。
没办法,新一曲骤然提速,光圈如繁花般此起彼伏地绽开,将屏幕映成斑斓一团,煞是好看。
可好看是好看,但也:
【我都快看不清光圈多少,这也太难了吧。】
【只剩十个人了。】
【光圈更多了!】
【剩六人!】
【现在还坚持的道友都是什么人……】
【都是不是人……】
【剩最后三个人了。】
【有两人已经跳错两次,很危险。】
【等等,这么说,还有一位道友,一次都没错过?】
【是啊,我一直看着他挑战,不仅没出错,而且次次都按在时机最佳。】
【……】
【说真的,这位道友长了几只手,还是不是人?】
直播间的修士们无不咂舌,而这还是他们没看见小和尚挑战时的状态,否则就得像众妖一样,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却见木地板上,空觉盘膝而坐,左手摊放着手玉,右手五指分开成弧形,往屏幕一搭,正好一指对应一个光球。
乐声流泻,光圈井喷似的冒出,空觉却眼不眨、气不乱,五指时落时擡,轻松又自如。
“还剩两人……啊,那人也不行了,我们赢了!”
有小妖注意到竞争人数变化,但更多小妖早已忘了胜负,只顾盯着空觉的手指,想看他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便是这时,一曲结束,新曲开始。
不知为何,空觉神色忽然一怔,手指也仿佛凝固在了半空。
光圈快速闪过。
【跳错三次,挑战结束。】
“啊!”
“哎呀!”
“怎么停了?”
众妖扼腕捶胸,简直比小和尚这个当事人更惋惜。
但不管怎样,其他人坚持的时间更短,是他们赢了!
“哈哈哈,可以啊,小和尚,”白九夏笑得合不拢嘴,“最后这关你可太厉害了!”
空觉回过神来,腼腆一笑:“刚好赶上考我会的。”
或许对其他修士来说,那些光圈忽多忽少,一会儿连出,一会儿单蹦,难以琢磨招架,可对他这个音修来说,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顺手。
“因为第二、三关表面是考跳舞,实则在考音理,那五个动作也有说道,它们正对应‘五音七声十二律’中的五音,按动光圈便相当于用手玉演奏——”
“嗐!”白九夏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管它五音七音,反正赢了。
奖励最重要!
他从空觉手里拿过手玉,点开奖励。
【蓬莱鹤会结束,三千上古曲谱解锁,参与者皆有份……】
“什么上古曲谱……”未曾注意空觉骤然睁大的眼睛,白九夏只顾往后翻,“找到了,在这儿!”
【恭喜您获得第一,得到神秘大奖:魂符集市印半枚!】
他的猜测没错,大奖果然是另外半枚印章!
所愿得偿,白九夏激动得手都在发颤,立刻点击领取。
【对不起,奖励与参比者绑定,您无法领取。】
白九夏:“……”
绑、定?
是只能小和尚领的意思吗?竟还有这种规定?
但问题也不大:“喂,小和尚,把奖励领了,转给我。”
“我、我拒绝。”
“哦,你……你说什么?”
白九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那个胆小如鼠的小和尚说出来的话吗:“再说一遍?”
“我、我、我拒绝!”妖气威压下,小和尚吓得快哭了,却依然坚定拒绝。
换之前也就算了,但听完那首曲子……
方才他所以愣住,只因发现那首新换的乐曲竟是他们万法寺密藏的、流传自天劫前的古曲之一。
通天塔为何有万法寺的藏曲?莫非通天塔与他们万法寺有关?
空觉想不明白,但无论如何:“奖励我不能交给你,我得先回寺禀告,再由师父定夺才行。”
白九夏:“……”
【老衲此行是为应一份机缘。】
万法寺方丈当日所言浮现在脑海,白九夏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忽然想明白什么,眼前一黑。
众妖赶忙抢上搀扶。
“公子!”
“你没事吧,公子?”
“是啊,公子,你怎么哭了?”
*
“哈哈哈,白忙活一场,可怜的狐貍!”
擎天秘境,羊小球幸灾乐祸笑了半天,这才把光屏一收,欢快地飘到陆垣身侧。
“哥哥、哥哥,另半枚魂符集市印也给出去了,这下是不是该办正事了?”
“什么正事?”
“探索咱们秘境外头,那个黑雾掩盖的地方啊,哥哥你不是说,等万法寺拿到另半枚集市印就去吗?”
“哦,你说那个啊——”陆垣正处理鹤会的后续事务,闻言停下手头工作,牵唇一笑,“我就那么随口一说,瞎编的。”
“随、随口……瞎编?”羊小球愣在原地,“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
因为在那片黑雾出现后不久,同时也在魂符制作大比结束前,陆垣又做了一次“遨游”山洞的梦。
与前一次梦境相同,都是他穿着白短袖、牛仔裤的前世装扮,来到一处仙雾缭绕的莲池,池边也依然坐着一个黑袍人。
但相比上次仿佛隔着一层什么般的模糊画风,这一次,陆垣看得更清晰,也听到更多细节。
“不同意?没关系,我从不勉强人……”
“哗啦啦”的水声中,黑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水花,用一种陆垣莫名熟悉的语气,对谁说着话。
——听说天碑碎了,你自己找不回来?
——咱们玩个游戏吧,一个压上你我性命的游戏,如何?
——啧,我是那种人吗?放心吧,不会让你吃亏。
——你赢了,我的命给你;我赢了,你就……
对话正至关键,却忽然静了音,画面也扭曲起来。
梦中的陆垣皱了皱眉,以为梦境便要在此终止,再得不到更多信息,却猝不及防间,那黑袍人转了下头。
兜帽轻摇,发丝垂落,那人的面容就那样暴露在陆垣眼内。
眼黑如渊,眉飞入鬓,若有若无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永远似在盘算什么的模样……
对陆垣来说,那张脸上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又是无比的熟悉,因为那张脸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所以黑衣人就是他?
难怪听说话声,音色陌生,语调却熟悉。
不知为何,陆垣并没有太多惊讶情绪,一下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梦醒后还能理智推想。
从前世的人类策划,再到如今的秘境策划,他的两段记忆间确实一直缺少一块。而结合这次梦境来看,他其实是先穿成修真者,再因为一场游戏,才变成秘境的?
可具体是什么游戏呢?
【你赢了,我的命给你;我赢了,你就……】
就什么?
他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吗,竟不惜以命做抵?
陆垣实在难以想透,不过目前来看,暂时想不透也没关系,因为搞清目的倒还是次要,真正重要的是,和他说话的是谁,要他命的对手又是谁……
“哥哥、哥哥,想什么呢?”
羊小球的呼唤将陆垣从回忆拉回现实:“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接着说啊,你随口瞎编是因为什么?”
“因为——”陆垣垂下眼,“因为要说给祂听。”
羊小球:“祂?”
“嗯,还记得吗?咱们秘境自开启之处,总能遇见莫名其妙的机缘,”
缺人时就来修真者,缺怪时便有邪修送上门。
“我想,一定有一个祂在暗中干预。”
“哦!”羊小球瞪大眼,“祂是谁?为什么干预咱们?”
“我也想知道,所以才会试探。”
羊小球:“试、试探?”
“对,试探,”陆垣说道,“我故意说送出集市印后就去探索黑雾,随后万法寺就主动出现,你说巧不巧?更巧的是蓬莱鹤会,虽说我做了以‘敲’为名的考验,但谁知道万法寺会不会刚好留一个音修在合欢宗,就算留下,合欢宗又会不会刚好想到让小和尚帮忙?整个过程我故意没再多插手,一切仍向着我想要的结果发生,你又说巧不巧?”
“所以哥哥觉得是祂?”
“是祂,并且通过这次的事,我能确定三点。”陆垣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祂的目的是借我之手收集黑石无疑,且非常着急;第二,祂不能直接动手收集黑石,却有手段影响修真者,也有手段监控咱们的一举一动,不然不会我随口一说就被听到;第三……”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住。
“第三是什么?哥哥你怎么不说了?”
“第三啊……”
陆垣的眼神加深,其实他还有一个猜测,一个他很不想承认的猜测。
那就是,他变成秘境后失去了有关生死游戏的一切记忆,也忘了还有一个时刻等着要他命的对手,那么换位思考,如果换成他自己,在对手失忆的情况下,最可能会做些什么呢?
陆垣望向急切等待下文的羊小球,擡起手,轻拍着他毛茸茸的小脑瓜:
“这第三嘛,随口说说的话都能信,说明祂不仅急,智商还有点问题,你说对不对啊,弟弟?”
“……哥哥,你也说祂有手段监控咱们的一举一动,你这么骂他,就不怕被报复吗?”
“怕,简直怕死了,但被骂成这样都不现身——”
陆垣幽幽一笑,看着羊小球,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第四,我看祂啊,不是没用,就是不敢呢。”
……
“混蛋!说谁没用,说谁不敢!”
六合域北,虚空之上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敢说我急,说我智商有问题,你才有问题!”
“气死了,要不是留着有用,我能和你在这儿周旋?早把你这个外来者……哼,等着吧,等天碑集齐的,我要折磨你一百年,不,一千年,不然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可是、可是哪天才能集齐啊,该死的外来者,怎么就不上当?”
“要不再做点什么诱导他?”
“不行,已经动用太多力量,再随便干涉,魔气又要暴增。”
“啊,好烦!若不是灵气日渐稀薄,魔气又控制不住,我怎么会沦落到——嗯?”
正又怒又恼之际,忽然感觉到什么,那隐于虚空的存在将视线往远处一座乱石山投去。
山那边走来一老一小,老的青袍广袖,一派仙风道骨,小的白衣白发,双眼紧闭着,似乎看不见。
“是他?”
虚空中的声音自语:“他到六合域做什么?不过……”
想到什么主意,那声音一下兴奋起来:“来得正好!”
“白祖,快了,快到小疏他们说的秘境附近了,”青袍老头边走,边恭敬对身边的白衣童子说,“咱们再——”
白衣童子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头,面向虚空,紧闭的眼颤了颤。
“怎么了,白祖?咱们——唔!”
话未说完,一股强大威压降下,青袍老头抵抗不住,萎靡地蜷起身体,化成一只青色狐貍,晕死过去。
白衣童子修为更高,不至于显出原形,却也被压得双膝一弯,伏跪于地。
窸窣声响起,无数丝丝缕缕的黑色细丝从地面钻出,它们纠结缠绕,如同活物般不停蠕动、穿梭,一聚十、十凝百、百结千……最后竟交织出一个人形来。
那人十六七岁的模样,黑衣黑发,双瞳亦如深渊般漆黑,眼神冷漠中又带着一股邪气。
“大人!”白衣童子立刻恭敬叩首。
“你知道我是谁?”黑发少年打量他,“啊,也对,你是神兽白泽嘛,天地之间,什么不知道?”
“小妖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说你是神兽,你就是神兽,不是也是!你来这儿做什么?”
“是小妖听徒孙说起六合域有处秘境,颇为不同,所以——”
“行了、行了,”少年不耐烦地打断他,“随口问问而已,还当真了,智商太有问题了——咳,既然来了,就给我算一卦吧。”
“给您算?这恐怕不——啊!”
数条黑色丝线凝成的触手猛地自少年身后窜出,勒住白泽手脚:“你敢对我说不?”
触手缓缓收紧,伴随着清晰可闻的骨裂声。
“小妖不、不是不想算,”白泽痛苦解释道,“是、是能力低微,算不出大人的运数。”
“这样啊……好办,”少年松开触手,将白泽扔回地上,恶劣一笑,“用你的命算不就行了?神兽白泽的命,总能算出点东西来吧?”
“……”
“怎么?你不愿意?”黑发少年脸色一沉,声音也冰碴儿般冷下,“想让妖族再被我灭一次吗?还是你想被我做成秘境,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不知大人想算什么?”
“这才对嘛,”阴晴不定的黑发少年一下又笑起来,“你就给我算……算……对了,算一算,如果接下来我什么都不做,我和他的这场游戏,谁会笑到最后——不用我说明,你应该能顺便算出他是谁,又是什么游戏吧?”
白泽点了点头,艰难地爬坐起身,一双紧闭的眼缓缓睁开,露出仅有白色的双瞳。
无数金色细线从那瞳内生出,向四面八方探去。
有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沿着金线,一点点汇入白泽身体。
“我……”他的声音似真似幻,如同从远方飘来,“我看见……”
黑发少年:“看见什么?”
“网……”
黑发少年:“网?什么网?”
“困住一切的大网,”白泽一字一顿,预言道,“游戏的终局,网困住一切,伪装者获得所有。”
说罢,似耗空全部力气,身体一瞬萎靡,眼耳口鼻也一齐流出金色血液来。
黑衣少年自不在意白泽死活,只顾品味那句话:“网困住一切……伪装者获得所有……网……伪装者……”
他摊开手,黑色细线自掌中穿出,活物般蠕动交织着,恰似一张网。
少年顿时眼睛一亮:“网!哈哈,网!还有伪装!看来赢的是我,就知道一定是我!”
笑声持续数息方歇。
笑够后的少年好心情地瞥了白泽一眼:“居然活着,命还挺大,这次算得不错,就不惩罚你了,不过——”
视线落在白泽雪一般的长发上:“你这个形象得改改。”
说完将什么弹到白泽发间,自身则重新化作万千黑色丝线,钻入地下,消失了。
四周安静下来,许久后。
“唔……”青狐挣扎着醒来,“我这是……对了,白祖!”
连忙转头寻找,下一瞬却直接愣住,只因他看见不远处、那伏趴在地的白泽,一头雪色长发竟全部变成了黑色。
“白祖!”青狐小心将人扶起,“你、你的头发……”
“没什么,撞色被迁怒了而已。”
哈?撞色?迁怒?什么意思?
白泽并未解释,只是转头望向北方。
他成功了!
成功送出了假信息!
【网困住一切,伪装者获得所有】
这是他的预见没错,但他瞒下没说的是,网不止一张,伪装者也不止一个。
得意带来轻视,轻视必致疏忽。
而只要一点点疏忽,就足以输掉终盘。
“对不起,我骗了您,也背叛了您,”白泽在心中向黑衣少年默默告罪,“我知道,天地万物因您一念而生,我们的命都是您给的,自然也该帮您,而不是外来者,可是……”
可是三次创世,却也两次灭世,修真界再经不起一场浩劫。
“我只想为众生搏一个更好的未来,所以——”
白泽挣脱青狐的搀扶,向北方重重叩首:“所以,对不起了,天道大人!”
……
擎天秘境,羊小球哼着小曲儿飘过,引来陆垣侧目。
“你今天很高兴?”
“是啊,打赢一局游戏!”
“游戏的话,你不是常赢吗?怎么?是这一次的对手很难缠?”
“嘿嘿,是有点难缠,还很讨厌,特别讨厌,简直讨厌死了!”
羊小球先是咬牙切齿,转瞬又喜笑颜开,得意洋洋道:“但我是谁啊,他再厉害也没用,最后还不是我赢?最厉害的永远是我,你说对不对,哥哥?对不对?你说啊?你在干嘛?怎么都不说话?”
见陆垣只顾在光屏前忙活,也不搭理自己,羊小球撇了撇嘴,飘上前去:“青衡域……瑚锦域……固宛域……这都什么啊?”
“是一些申请搭建灵信塔的域,”陆垣道,“我们的平台建设终于到了最终阶段。”
“最终阶段?”羊小球一愣,“不就是多出几个建灵信塔的域吗?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之前是小范围尝试,不成气候。如今灵信塔、手玉炼制技术成熟,魂符集市步入正轨,跨域交流氛围初成,可谓万事俱备。接下来,随着这些新域加入,我们也终于能打造出修真界真正的互联……”
说到此处,陆垣忽然顿了顿。
“互联什么?哥哥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互联什么啊?”
“互联……”
“网”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鬼使神差地咽下。
陆垣的视线凝在羊小球雪一般的小卷毛上,出神半晌,微微一笑,改口回道:
“互联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