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1/2）
八苦
颛承与外界消息隔绝,一心成神。
为了这一刻，他苦心积虑数百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兽潮逐渐平息,天下有和平之势。
人们都称颂,颛承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救世主。
少数嗤之以鼻的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几宗清点死伤弟子人数时,也发现了灵力躁动的异样,凡人不会对此察觉,可修仙界的修士受影响最大，再联想到先前说颛承要成神的小道消息，一个个心中纷纷有了猜测。
——颛承莫不是真要成神了？
——仙界一人有成神之资的卦算出那么久，如今终于要灵验了吗？
如果成神之人是颛承，似乎也不出所料。
镜月宗，兽潮的冲击将许多山峰夷为平地,如今硝烟尽散,满目疮痍。
许多断手断足的弟子躺在地上,哀哀叫唤,有些是收留的散修难民,鱼玄歌看过所有人,美丽的眉目浮上一抹痛意。
青墨姑姑：“宗主，咱们别看了。”
自兽潮以来,鱼玄歌扛着重伤也要出关,灾难虽已初平,她的伤却是越来越重了，青墨姑姑跟在她身边一百余年,心疼不已。
青墨从其他话题讲起，“宗主，听闻两仪宗宗主要成神了。”
她用了密音，只有鱼玄歌能听到。
鱼玄歌脸庞没有丝毫格外的神色出现，淡淡的，冷冷的，仿佛对神之一字没有任何触动，“是么？”
青墨迟疑：“应当是的，毕竟他这次闭关来得蹊跷，况且仙界灵力如此暴动……”
鱼玄歌唇扯出抹讽刺的笑。
如此暴动，是因为旧神陨落了。
她入世已久，不知天玄的陨落会为如今的修仙界带来什么影响，可是听到颛承要一心成神，心里只生出冷冷的讥诮，“神是那么好当的吗？罢了，待他成神，我们为他送去贺礼吧。”
因为灵力躁动，仙界几乎处在瘫痪。
颛承在两仪宗一处偏僻的宫殿内闭关，仙界未曾有过成神之先例，他无从参考，只好日日摆着祭坛，向神灵以示忠心。
他忏悔过错，摆脱旧我。
宫灯昏黄，熠出虔诚的人影，颛承诚心敬意地跪在蒲团上，道袍与祭坛对影伶仃。
自修习阴阳八卦术以来，颛承就一直处在失明状态，双目不可视，只能以气观人。是以，他更直观地感受到了这具身体力量前所未有的充沛，强盛，蓬勃。
他又想到了八卦盘给的指引，“新神若朝霞”。
颛承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颛承若能以第三人的视角看自己，定会发现，此刻他的脸庞充满了不正常的狂热神色。
分明是寒冬腊月，户外大雪压竹，他的下颌却缓慢渗出了汗水，滴答，滴答。
汗珠子掉在地板上。
结束了今日的祭祷，颛承没管还在滴落的汗水，收起红烛，脸庞显露出几分狐疑来。
他自认是仙界最配得上成神之资的人，就连乌言在使出观气之术后也看出了他就要成神，这几日不断涌进身体的天地灵力更是给了颛承莫大的希望，可那些灵力只会暴动地洗刷经络，横冲直撞，一次祭祷下来，灵力撕骨扯肉的痛就是颛承也要紧咬着牙根才能勉强忍受。
按理来说，神是万物之主，灵力只会与祂温顺相依，而不该如此野蛮，像未开化的妖兽。
紧接着，颛承又缓了缓眉眼，心想，或许这是在重塑神躯。
或许是他想成神已经想太久了，颛承隐约感觉到自己与仙界万物都有了联系，天地间一花，一草，一木，都与他息息相关。
但旧神辞世，山川草木皆露出萎靡不振之态，甚至隐隐有要毁灭的趋势。
只待新神了。颛承这样想。
颛承一思及成神后的无上光辉，重塑神躯之痛似乎也能减轻几分。
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传来，宫殿阵法的禁锢解除，乌言推门而入。
“师兄，”他面露惊喜，紧紧贴在门口不敢往里再走，“你气势又变强了！”
“这是伪神之境。”颛承淡淡说。
他如今说话，已然有了几分神明的超然脱俗。
“伪神？！”乌言晕晕乎乎说，“也就是说，师兄就要成神了？”
颛承摇头道：“伪神，还不是真正的成神。”
但也只差一步了。
乌言面带喜色离开了宫殿。
颛承心绪静不下来，跪了半晌，拿出太极八卦盘，虔诚地卜了一卦，祈祷得到上苍的回答。
从前天玄是神明，颛承身为五大宗之首的宗主，精通阴阳八卦术，可通过八卦盘直接向他对话。但神明高傲，颛承的问题大多如石沉海没有回音。这一卦，他没抱过多希望。
万籁俱寂。
颛承脸色毫不意外。
但某一瞬间，八卦盘突然细微地动了动。
颛承平静的神色凝滞了一瞬，忽而迸射出巨大的光辉。
那是种比溺水之人，死前突然抓住一根浮木，更可怖的希望光辉。
他奢望成神快有五百年岁月，毫无希望的事，突然有了回音，脸庞兴奋到扭曲。
颛承嗓音颤抖：“前辈可否告诉晚生，您是神灵吗？”
一道难以判断性别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脑海。
轻慢回答，“我不是神，我是道灵。”
道灵，颛承对这个词有印象。
每方世界都有一个道灵，它们与神灵一样特殊，掌管三千法则，行踪捉摸不定。不似神灵那样高高在上俯视世人，它们流窜在世间任何角落，是比风还捉不到的存在。
颛承心头涌上一丝喜色。
他只是听闻过道灵大名，却从未相见，但神与道灵通常会有微妙的联系。道灵露世，是不是代表它已经认同自己就要成为新神了？
颛承更为毕恭毕敬，“晚生名为颛承，几日前听闻旧神陨落，不胜悲唏，涕泪同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也不可一日无主，晚辈卜卦出新神若朝霞，就要降世，不知您对此有何指引？”
殿内静极了。
这种落针可闻的气氛许久，直到颛承手心捏出了汗，道灵突然笑了一声说，“你想成神？”
颛承额头滴下汗水，咬着牙，“想！”
修仙之人，若不想成神，还谈什么修仙？！
道灵似是又笑了声，不紧不慢的，道，“天资倒是尚可，但你曾欺骗苍生，如此轻易成了神，不会问心有愧吗？”
颛承一腔热血忽而冷静下几分，凡人果然在道灵面前都是透明的，勉强镇定说，“那依大人所言？”
只要有一分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从谋划除掉楚家开始，颛承在成神一事上，就没有退路了。
“不如挖掉你的眼睛？”道灵忽而笑说。
它的嗓音染上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慢条斯理说，“你修了阴阳八卦术，这双眼睛左右也没什么用，今日挖掉，就当作你扶光470年诬陷九渊镜月两宗的赔礼，如何？”
颛承神志恍惚了一瞬。
从道灵露面的那刻起，他就在话题上被带着走，狂热冲破了体内每根血管，如今一听到挖掉眼睛，反倒蓦然清醒了过来。殿内冷风吹过，将他额头热汗吹凉，空空荡荡，手上八卦盘寂静如初。
“就挖掉你的眼睛，当作扶光470年的赔礼，如何？”
一句话犹如魔音，辗转脑海不休。
颛承气息一凛，蓦地攥紧了八卦盘，太阳xue处青筋毕露，纯黑眼眸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飞身后退，暴喝道：“孽障！”
与他对话者，根本不是什么道灵！
他被施了幻术！
他听到了一声笑，接着灵力躁动间，似有碎石沙砾迸落，一条人影凭空拉长，出现在眼前。
颛承看不到。
但他无神的瞳孔微动，凭气辨人，喜怒难辨，“楚问尘。”
“宗主，成神在即，怎可就此放弃呢？”那人不答，仍然心不在焉地调笑。
“你如今是伪神，只要挖掉双眼，就可成为真神。”
楚问尘饶有兴味地垂下目光，叹息一声，似是诚心建议，“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颛承不语，古板僵硬的脸庞肌肉杀意毕露。
那日被楚问尘撞破谈话就让他心生杀意，如今又被挑衅，他多疑的性格容不下这个人继续存在。
“我收你为徒，只为了却因果。”颛承冷漠道，“不想你竟敢擅自妄为，欺师骗祖。”
他发须飘飘，冯虚御风而起。一双黑目，像蟒蛇与鬣狗的眼睛。
颛承飞速地撚指掐算，几刻后，面沉如水，“你是楚贺之子？！”
他收楚问尘为徒时，分明就已将他查清了……
颛承心念动得何其之快，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是幻术！
镜月宗，镜花水月。
将鬼化作神，将神化作鬼，挥手间，就可颠倒虚妄浮花迷眼。颛承未料会在此马前失蹄，一张脸简直要变出青白色，如僵尸般冷硬难看。
必须杀了楚问尘！颛承挥手封锁窗轩，一卦挟惊雷之势袭来！
“了却因果？”楚问尘低声温柔念这四字，擡眸，微微笑说，“颛承，你可知从何来的师徒缘么？”
他抽出了剑，震卦被击破，映着人间电闪雷鸣。
砰！
一棵被闪电劈成焦炭的大树轰然落地！
大乘期威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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