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老(1/2)
与卿老
突然,楚问尘偏过了头,耳朵不明显地动了动。他像是听到什么,浅眸微动,身影消失在原地。
人间尚存着一丝年味,大街上红灯笼高高挂起。
有舞狮卖艺,在梅花桩上如游龙一般行走,残雪在地上落成了画,一对对行人走入图卷。
这个地方是一座边陲小镇,经济算不得繁华,故而热闹欠缺,来往行人零零散散,揣着双手在袖中,说话呼出一道道的热气。
时晏将婆娑花扔进了芥子空间后,迷茫地在长街上站了片刻。
他方才想到婆娑花连投胎转世后的人都能找到,一时鬼使神差,念出了扶仪令的名字。
楚问尘的母亲,鲛族神女。
……也不知转世投胎后会是什么模样。
时晏四下扫了眼,找着可能的人选,半晌,目光定在了一个穿夹袄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咬着糖葫芦,也在和他对视。
一双浅眸显得她情绪有些淡漠,好奇地仰视着少年时,才会透露出两分小孩子的稚气天真。
片刻,小女孩抽出嘴里的糖葫芦,率先向时晏走来。
她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小小的个子走得费劲,没走多久,脚下踩到了雪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面上。身子被忽地一捞,落入了仿佛染着竹叶香的少年怀里。
“放我下来!”她蹬蹬两条小腿,羞恼。
……这和小楚问尘如出一辙的反应,绝对是亲母子没错了。时晏微妙地沉默一下,将她放回了雪地上。
小女孩正了正歪掉的发髻,脸庞有丝恼色闪过。再看看比她高出一个多身子的少年,浅眸里没一点儿害怕,骄矜说:“你是来找我的吧。”
时晏觉得逗小孩挺有意思,笑吟吟地蹲下身子,“对。”
他拿出哄小孩的语气,笑眯眯,“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啊。还有,就这么过来了,不怕我掳走你吗?”
“你一直看着我,我当然知道你在找我。”
时晏乐呵呵,“万一我是坏蛋呢?”
不料,小女孩很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浅眸嫌弃意味十足,像是在说:你问的什么垃圾问题?
时晏:……
小女孩咬一口糖葫芦,冷笑地开口了,“就你?你还骗不走我。”
时晏:……
硬拽是吧。
和傲娇的小楚问尘简直一模一样。
时晏无语凝噎:“行吧,你是主子。”
小女孩嚼糖葫芦嚼得左边脸像是长了个仓鼠一样的小腮帮子,浅眸用扫视的目光上下看了少年一遍,忽然道,“你身上的气息不让我讨厌,所以我过来了。”
时晏没太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一怔:“什么?”
那双浅眸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时晏一遍。
少年脸被冻得有点发红,黑眸干净,唇角天生是柔软带笑的弧度,在冬日望来,像是一束暖阳的光。
仿佛看出了时晏不会透密一样,小女孩犹豫一下,贴近了,小声道,“我能看出善恶。”
她头一次对着陌生人吐露出自己的特殊,心脏砰砰乱跳,浅眸有些兴奋得发亮。“我是不是很厉害!”
“人没有纯善纯恶,身上光彩都是黑白交错,你是我第一个看到的……”小女孩低声说,“心中只有善念的人。”
凭着这样本领,几乎只用一眼,她就能看出所有人的善恶。故而在见到时晏身上只有代表善意的白光时,只会更加惊讶。
时晏一怔,“我是善?”
“是啊,你是善。”小女孩浅眸望了他一眼,眸色像是见到心仪作品的喜爱,浓浓的好奇流露出来,又有自持身份的骄傲,“所以我才愿意主动找你的啊,不然我过来干嘛!”
“你是善,怎么会害人呢。”似是想到什么,小女孩眉头一皱,嘴里糖葫芦嚼得咯吱咯吱,活生生在撒气一样,“那些恶就不一样了,他们生来就是恶,就是要祸害人间的!都怪我现在能力还太弱小,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将那些恶意浓重的人全抓起来!”
时晏却突然想到了小时的楚问尘,眼眸一怔,“生来为恶?”
城门旗帜被寒风吹得翻飞飘扬,猎猎作响。
小女孩被吹得打了个喷嚏,鼻尖发红,但她揉揉鼻子,浅眸兴奋到发亮,道,“对。人生来有善恶,我全能看到。”
她特意停顿了下,却没收到意料之中的夸奖。
反而见到眼前少年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黑眸泛起了淡淡悲伤的涟漪。
就好像,善恶这二字,曾让他很伤心一样。
小女孩愣住了。
“那你会怎样对待那些天生为恶的人呢?”
她喜欢时晏的气息,故而思考了瞬还是说了,冷着小脸道,“自然是抓起来,狠狠地严刑拷打,一一逼问出他们犯的罪行。”
时晏顿了下,艰涩问,“如果他就是你的……亲人呢?”
“啊?”
小女孩浅眸出现了短暂的茫然。
她低声嘟哝,“我的亲人怎么可能会有天生的恶种……”
神情不解里掺杂了丝厌恶,不可置信,或许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
她倏然被抱进了单薄的少年怀中,气息温柔中染着春寒。
时晏埋进柔软的夹袄中,闷声说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话。
嗓音放低,像是哀求。
“……答应我,对那个人好点吧。”
楚问尘在被这样对待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被陷害入牢、被说是天生恶种、天煞孤星、父母不喜、众亲背叛。
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小女孩浅眸全然怔住了,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巴巴地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呢?
时晏停顿了很久,他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但答案像从心里说出来的。
“因为我曾见过,当一个人真正地经历过这些时……他会有多伤心。”
伤心到长跪神佛之下,傲骨尽折。
伤心到失去了记忆,离堕魔一线之遥。
本应与光明相伴的人,竟最先走进了黑暗。
小女孩愣了下,像是懂了,又像是未懂,直到长街尽头忽地传来一声呼唤,“小仪!”
“爹,娘。”她回神,对着那两人挥了挥糖葫芦。
小女孩的爹娘领走了她,她夹在两只胳膊中间,偶尔还回头向时晏望来一眼,浅眸比起先前单纯的骄傲,添了几分小孩的懵懂茫然。
摇着拨浪鼓的小商贩从两人间夹道而过,间或有行人三三两两,少年青衣黑眸,像是初春的一道剪影。
她咬着嘴唇和时晏对视许久,心底好像忽地也难受了起来。
可是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难受。
半晌,她扭头看看抱着自己的爹娘,像是鼓足了勇气,双手举起了个小喇叭,喊道:“我知道了——我答应你啦!”
少年一怔,对她挥了挥手,明亮笑笑。沿着长街往回走,车水马龙自身旁匆匆而过。
一走,好像就是余生了。
那股劲儿缓过来后,羞耻就开始反流。
时晏想到自己方才蹲下来抱着个小孩差点落泪的模样,头皮发麻。
妈的。他刚刚做了什么?
扶仪令明明已经转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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