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玄机（2/2）

日面何曾见过娘子受到这等轻视，忍不了就要上前理论，被兰亭严厉的眼神止住。

江四自知惹了麻烦，却也受不了对方这般明里暗里地嘲讽江家，连忙反驳道：

“林嫣，兰娘子乃是刺史府的救命恩人，还得了宋公子的称赞，无论如何也不该受你这般羞辱。这七夕乞巧宴的规矩，本就是品德上佳的女郎皆能受邀，怎么就不能下帖子给兰娘子了？”

原来是林家的人，怪道如此。

兰亭心下了然，林氏的死，虽则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但却是随着周清心的事才被捅到了台面上。她从前只顾着关注周其芳的动向，却忘了这林氏背后还有一个别驾府。

想来这城里愈演愈烈的传闻，一边倒的唾骂之声，皆和这林家脱不开关系。

林家姐妹被江四娘的反驳噎了噎，仍旧有些不甘心，大的那个林嫣看了兰亭一眼，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个遍，忽地捂嘴一笑：

“姐妹们瞧瞧，兰娘子这穿得是从何处翻出来的陈年旧衣？不是说问心堂背靠河东裴氏么？怎么这分堂的东家竟然连身像样的裙子都买不起？穿得如此寒酸便来赴宴？”

林嫣的话一出口，原本没在看着这边的女郎们也纷纷转过头来。

溱州郡高门大户之间的传统，每逢七夕，各家轮流做东邀请未婚的女郎们赴宴，这赴宴的裙衫往往数月之前便要开始准备起来，力求精致出彩。裙衫越是巧夺天工，便越能体现出女红的上乘，方能为自己讨个好彩头，入得各家夫人的眼。

旁边已有人出言附和：“是啊，林姐姐穿的是如今京中贵人们最为流行的款式，自然是我等比不上的。不过兰娘子的衫裙也太过陈旧了，这料子怎么都雾蒙蒙的，像是积年的东西落了灰。”

林嫣有些得意地整了整自己求了家中许久才得来的裙子，坐直了身子，挑衅地看向江四。

江四咬牙，正欲发话，却听得旁边兰亭也轻笑一声，团扇轻轻抵在唇边：“这位娘子，你说京中最为流行的，莫不是破裙吧？”

众人齐齐看向林嫣，出声那人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兰亭摇摇头，“想来娘子不会如此无知，京中的确流行过破裙，不过约莫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后来圣人觉得破裙太过奢侈，容易攀比成风，早下了令不许随意制作，便是身份尊贵者十二幅裙摆也便是顶天了。久而久之，贵人们也懒得再穿。”

她笑了笑，眼神丝毫不曾落到林嫣姐妹身上，却令二人坐立不安。

出声的那人有些慌乱，面色仍然冷嘲：“呵，京中不流行破裙，难不成还流行你这身旧衣不成？你一个商贾怎么会知晓贵人们的喜好？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这位娘子，正是因为出身商贾，才更知晓贵人们的喜好呀！娘子不妨猜猜，贵人们身上的衣服从何而来？不正是那从商贾手里卖出去的么。托家中的福，我正好知晓京中风向，眼下正是流行鲛绡、轻容一类的大袖纱裙。”

兰亭语气无辜，团扇轻点自己身上的料子，“这鲛绡，我凑巧得了些，今日里承蒙江氏不弃，特意穿上讨个彩头，顺道给府中送上了一些，还望江四娘子莫要嫌弃。”

她朝着江四娘绽开一抹善意的笑，小娘子再次瞧得一愣，摆手道：“不会不会。”

随即让婢女提着灯凑近细看：“原来这就是鲛绡。”

今日落雨未有日光，眼下灯笼的光照到鲛绡之上，众人这才发现其中玄机，纷纷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原本灰蒙蒙的鲛绡在灯下流光溢彩，当真如身披祥云，飘然欲登仙。

安静之中，不知是谁小声道：“我好似...的确听我京中的表姐说，如今贵人们爱穿纱裙而非破裙。”

接连有人议论起来，时不时传来几句“鲛绡的确好看”，“破裙似乎过分奢靡了”。

林嫣姐妹二人目光如刀地投过去，那小娘子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道：“本来就是嘛......”

方才那出言落井下石的人看也不敢再看向林氏姐妹，只恨不得紧紧闭上嘴。

宴会结束之时，月上梢头，正是坊间最热闹的时候。

灯笼已经沿着街巷挂满，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晚上该去哪处看灯会，去哪处听戏，去哪处赏玩。

兰亭身边聚着江四姐妹几人和方才仗义执言的小娘子，小娘子名叫婉仪，是司仓家的女儿，早听闻过她的事迹，对那龙母点化的传闻尤其感兴趣，缠着她说个不停。

女郎们皆已换好外出的衣裳，戴上了帷帽，到了门外互看一眼，纷纷向兰亭发出邀请。

“我家阿兄说今日带我们姐妹一起去看灯会，兰娘子可要一起？”

“兰娘子，我们几个小姐妹约在了停云楼听戏，要不要随我同往？”

“兰娘子府中可有人来接？”

自然是没有的，不出意外，她今夜也没有什么旁的安排，只待早些回堂中休息。

但话却不能说出口。

于是笑道：“有的，我也与人有了约，多谢娘子们擡爱，莫要为我误了时辰。”

女郎们于是纷纷告辞随着家人离去，一辆辆宝马香车在沿路的灯笼之下缓缓远去，车角的风铃叮咚作响。

细碎的欢笑远去，巷子里一时寂静下来，显得格外空空荡荡。

她站在檐下听积雨滴答，半晌才低声道：“我们也回吧。”

不远处却传来一声马鸣，有人撑着素伞自远处大步而来，负手立于台阶之下，伞面微微擡起，露出一双清冽却盛满笑意的眼睛。

“这位无人来接的小娘子，今夜月华如练，可要随某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