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月音(2/2)
长于佛寺的公主,耳濡目染的是佛祖慈悲为怀,是众生皆苦、苦修普度,是人性本善居仁由义。
莫说杀生,她以素为食,何曾见过今日这般鲜血四溅、血肉横飞的模样?
可奇怪的是,在发现是眼前的男人为了救她而痛下的杀手时,她并没有多少怯懦。
反手轻握,她用拇指摩挲他月光下的手背,非但不回避他的目光,反而一瞬不瞬地直视:
“裴冀北,你是我萧月桢千挑万选的乘龙快婿……”
这话,是萧月桢才能说出口的豪迈之语。
如今借了她的口,萧月音也足够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月光下,裴彦苏勾了勾唇角,缓缓蹲了下来,手仍握着她的。
她居高临下地看他。
从前在邺城周宫,公主为君,他为臣时,也应当有许多这样顶礼膜拜的时候。
只是,此公主非彼公主。
在豪气尽吐之余,替姐出嫁的公主,却在刹那间生了许多愧怍。
因为心知他之所爱、今日之披荆斩棘所为,都只是她努力扮演之人,而并非她。像捧起纤尘不染的一颗拳拳爱慕之心上前,想要奉给奔月的嫦娥,最后却只落入了玉兔之手一样。
“那日萨黛丽提出要做一身与公主一样的嫁衣,是微臣拒绝了她。他们此举并非只为羞辱公主,而是鱼目混珠,想要让微臣降低防备,好哄微臣服下那穿肠烂肚的剧毒,一命呜呼而已。”裴彦苏缓缓说道,如含了一口清冽的山泉。
萧月音的眼前闪过今日送亲时,在城门口遥遥见到的那两个同样火红的身影。
她黛眉微蹙,裴彦苏又继续侃侃而谈:
“全靠那日公主试穿这嫁衣时,微臣有幸看过种种细节,否则,微臣恐怕也要被蒙蔽……”
而那一日,他之所以能够看清嫁衣上的细节,不过是因为两人的一番龃龉,他突然发难,将她抱入了怀中。
想到那日,萧月音的小脸骤然红透。
“那日公主哭了,”紧握她手指的掌心仍有热温,“哭得眼泪停不下来。让微臣想想,公主是为何而哭的?”
像是故意停顿,他吸气,“喔,是因为公主不肯开口去向单于反悔,仍旧坚持要让那两个女人同一日嫁给微臣。”
事实证明,她这一次无论怎么看,都是一败涂地。
不仅仅拖延婚期、换回萧月桢的目的未达到,还被人钻了空子,差一点将他们两人都害死。
又是一阵愧怍上涌,满脸羞红的萧月音,实在无颜面对,只能浑身卸力,同时低下了螓首。
“今日公主几番历经生死,反而镇定自若,”裴彦苏再次接了“眼泪”之语,目光刺得她小脸更加发烫,“微臣实在想不明白,公主究竟,是大勇还是大懦?”
偏生那眼泪仿佛在先前以为他已被毒杀时流干,到了这个又可以用眼泪博取他心软的时候,一滴都挤不出来了。
那次之后她隐隐有过猜测,是不是在他面前流泪,他就会放弃一些原则。
只是暂时都没有验证这个猜想的机会了。
想抽回被他紧握的手,又屡屡徒劳。
他离她很近,虽是蹲下的,可结实有力的大腿与她裙摆之下的双腿紧紧贴着,她虽在高高在上的“审问”,但几句话就被诘得哑口无言,只想找地缝钻了。
凝滞间,山中的月光渐渐淡了,似是这夏夜的后半程凄凉,便宁肯躲在薄云之后叹息,也不愿多流泻几分辞色。
但裴彦苏却突然起身,同时也放开了她的手。
她将那只被他握热的手放入自己的另一只中,来回摩挲,听他在她上方解释:
“公主在这里勿动,稍等片刻,微臣去去就来。”
他的汗血宝马还在不远处拴着,一面喷着鼻息一面偶尔略动马蹄,萧月音长长舒气,活动僵直了许久的娇躯,仍是坐在那石座上。
却不知怎的,脑中除了偶然闪过他的身影,旁的一片空白。
而裴彦苏很快也回来了,手里握着东西,却晃眼看不清为何物。
待他走到近前,将手中所持递与她,萧月音方才了然,这竟然是半边野果。
只不过,野果被他去核挖瓤,只剩下与果皮相贴的那部分果肉,浑似一盏盛酒的酒碗,内里还有汁液晃荡。
“今晚,是公主下嫁微臣的大婚之夜,”见她目露疑色,裴彦苏张口解释,“合卺无酒,只好用这山中泉水代替。”
说着,他还从蹀躞带上,掏出了一把匕首:
“清风朗月为证,今日裴彦苏与永安公主行合卺结发之礼,从此夫妻一体,白首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