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2/2)
靠近了一看,江稚梧不禁咋舌。
齐捕头没她运道好。
他胳膊腿都摔断了,扭曲成怪异的姿势,隐约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碴,鼻息还有些绵绵微弱的气,但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只怕她若是行路的动作慢些,再碰见的就是个死人了。
江稚梧容色复杂,既怜悯他罪不至死,又暗暗畅快地以为此人还是死了最好。
少女摇摇头,把那点儿多余的怜悯抛到脑后,眼下她自顾不暇,可没有余力去同情将她害到如此田地的人。
既然碰上了,纵使快死了,她便也该让他出份力。
沿着对方蓝色官服的豁口处,江稚梧直接撕下一大片布条,包在自己赤|裸的脚上,缠成罗袜形状,其实可以直接脱了齐捕头的袜靴穿上,只是这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自己嫌弃地压了下去,布衾虽然不保暖也不防硌,但能减少足底被尖利的石子冰碴划伤,这就够了。
江稚梧又往齐捕头怀中摸索。
齐捕头人虽摔得七零八落,但是钱袋子栓得极紧,沉甸甸一袋还在怀中,江稚梧没有丝毫犹豫收入囊中,继续顺着对方腰身寸寸盘剥,在对方蹀躞内侧翻出了一串铜黄的钥匙。
她眼前一亮。
钱财布头都是次要的,她会冒着风险到齐捕头身边,就是为了这串钥匙。
少女忍着疼扭转腕上镣铐锁眼拿钥匙挨个试过去,终于把牵绊了她一路的铁链摘掉。
这下才算真的重获自由了。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灿灿余晖下,少女东奔西走抱来些枯草掩在已经没气儿的齐捕头身上,眉目冷静继续上路。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才走不久,天公就刮来一阵冷冷沉沉的风,将齐捕头身上的枯草尽数吹到打璇儿,窸窸窣窣飘散了。
后面的路她便走得更快些,不过也只是相较她一开始的速度而言,跟腿脚正常的人相比,她还是慢了不少。
以至不过半个时辰的山路她却走了到了天色昏昏才来到平地处。
脚踩在平地上,江稚梧心里还是庆幸的,能有命醒来,也没有摔断手脚,甚至遇到摔晕过去的齐捕头,不光解开了镣铐,还得了些银子傍身。
眼下她只祈祷自己选的这条下山的路山脚下能有些人家,可千万不要是泉山寥无人烟的一面。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她终于来到一条真正“路”上。
不是荒草,也没有石子,是一条真正的路。
江稚梧抿了抿唇,提了一口气,选了朝着太阳的那头方向继续走。
渐渐,太阳彻底沉了,月亮顶替攀升在九天上,寒冷和饥饿随之席卷而来。
一开始发现路的喜悦此时已经淡了大半,踽踽独行间,江稚梧不可遏制地想起许翎。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吃饭。
有没有来山上找自己。
她抿紧嘴唇,想要克制自己对他的遐想。
这样不对。
但是如果不想他,江稚梧又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她这一路,是撑着一口要为父母报仇,为江氏洗冤的心劲。
报仇、洗冤。
如果仇人是他,她下不了手,如果仇人不是他,她又上哪去找真正的仇人呢……
许翎似乎知道什么内情。
要她回到他身边,再求着他告诉自己吗?
她做不到。
江稚梧茫然擡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只觉得灰淡的月色也和那人的眸色一般,冰冷,冷静。
她痛苦地闭上眼。
只要还想报仇,就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他,许鹤沉。
她心中郁郁,难以摆脱。
又不知行了多久,面前的远方出现一豆幽光。
江稚梧暂且放下愁绪,朝着那光点而去。
这会儿,她才明白了书中望山跑死马的意思。
那一豆光看着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走不到,只不断变换着大小,先是灯笼,再好似圆桌,最终定格成一扇窗的形状,镶嵌在路尽头农家的泥墙上。
——
山脚下的王全一家,是泉山东面仅剩的一户人家。
这原本是个小村,村户们靠着山下种地山上打猎为生,只是这日子清苦,后来各家陆续都迁到了山脚南边去开客栈,只剩王全一家还守着自己的一片田,舍不得杀了圈养的鸡。
不过来年孩子就要尚学堂,他们最终也计划着要搬走了。
此刻,王全正和妻子柳氏商论着,若是搬家,是换一面山脚,还是直接搬到京郊庄子去。
柳氏觉得山脚好,都是老乡行事方便,王全觉得京郊好,宽敞僻静,既能让宝哥去京城的学堂念书,他也能继续种地养鸡。
二人正聊在兴头上,却听外头有人敲门,登时噤了声。
柳氏压低了声音:“谁啊,多少年没听过有人敲咱们的门了。”
王全故作镇静搂着她,朝外头喊了句:“谁?”
一个女声飘进来,音量太小,二人都没听清。
柳氏害怕了,“这声音细细软软,会不会是山上鬼怪。”
王全手臂圈紧了柳氏,“不能够,咱们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到过鬼怪。”
柳氏点他鼻子,“鬼怪岂是随便露面的,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上,你还想一辈子见几次?”
王全按住她的手,凑到窗边往外看,“好像是个拄拐的,今个儿山上有集,人不少,可能是迷路了?大冬天的,我还是去看看。”
柳氏点头,为王全披上袄子,跟在后头给他壮胆。
王全面上镇定,其实心t里也犯怵,他顺手抄起墙边立的锛头,推门来到院儿里。
院儿外,江稚梧站在栅栏门前,心里也发毛。
她走到跟前儿才发现,这儿原来不止这一处宅子,但只有这家亮着灯,还有些人烟,余下的都看着残败已久,早没人住了。
荒村里唯一的一户。
要是有的选,她不敢来。
只是这两条腿就跟灌铅一样,实在是走不动了,她才大着胆子敲这家的门。
正想着,里头屋门开了,光洒出来些,先前在屋里喊“谁”的男人来到院子里继续喊问:“谁啊,半夜敲门。”
江稚梧歪头透过栅栏缝瞧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安心了些,扯着嗓子道:“这位大哥,我是今天到泉山赴宴的,摔下山迷路了,能不能借宿一晚?”
这由头和王全前面猜测的差不多,他放下了些许戒备,将锛头交给柳氏,自己走到栅栏前一面解门闩一面道:“你这摔得够远得,泉山宴在南面,你跑到东面来。”
江稚梧低头讪笑,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竟偏离那么远。
说话间薄木门被拉开,江稚梧站得挺直了些,想尽量以一个好的面貌示人。
王全擡头,瞧见一张花红柳绿什么颜色都有又貌美清丽的脸,拿着门闩后退两步。
江稚梧不明所以,只一门心思庆幸找到了落脚的地,泛干的嗓子细声道:“我能进去吗?”
王全脸都白了,扔掉门闩转身往柳氏怀里钻,“娘子有鬼!”
柳氏双手握着锛头,立刻磕巴着警告女鬼不许进来,同时又告饶说来日一定给仙姑烧香。
江稚梧一怔,明白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
她攒了攒力气,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声音还是虚弱得发飘:“你们别怕,我这是摔得了……”
好一番解释下,王全和柳氏才将信将疑把她放了进来,等到一起走进屋子,见江稚梧灯下有影子,遂彻底放心,对她颇不好意思地笑笑,江稚梧也弯弯嘴角回了一个笑。
见她没有力气说话,王全与柳氏没好意思多问,只给她弄了些吃食,又打了水擦洗,收拾出来一张干净床铺。
是最朴素不过的招待,但江稚梧已然感激万分。
她换上柳氏的一身布衣,躺到厚棉被中闭着眼睛想明日怎么办。
是打听一下路到祝玉山家,还是去北庭王府找许翎,其实她也考虑了回雨霖舍去,毕竟妙槿还在那儿,只是她不知道京郊那段路怎么走。
江稚梧烦闷地翻身对向墙面。
去谁家都是自投向许翎的罗网。
她不想这样,但是又不知还能往哪里去,她早没有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