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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稚梧随着来到偏殿,靠东厢摆的八仙桌上，太后白氏已经在当中主位安坐，四位面如傅粉的年轻宫女环着她布菜安箸。

江稚梧曾随父亲参加过宫宴,却不曾经历这般私下用饭的情形，怕犯了其中规矩，便只是先立在旁意图观察一二。

然而肩头一股宽厚力道，半托半揽地直接把她领到席面间。

“坐下一起。”

许翎声音不容拒绝。

江稚梧不敢多言,顺着那只手悄悄看了许翎一眼，又悄悄看了太后一眼，见对方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顷刻有几分脸红。

而许翎对这视线的交锋不仅熟若无睹,还频频帮她夹来几道被搁置得稍远的菜，做足了场面。

宫人见许翎对她如此态度,服侍得更加小心翼翼，江稚梧只觉得面前四五个品菜的小碗不曾见过底,箸儿也不得丝毫空闲。

每每许翎为她夹菜，她都会控制不住往太后那瞟,太后有时回看她，有时只是用着自己碗中的饭,对方了然于胸的模样,倒是叫江稚梧更加心虚了些。

后来不知许翎是有意还是无意，江稚梧觉得他好似把太后的视线挡住许多，这让她稍微松快了一些。

江稚梧空出心思来看身旁的许翎。

他吃饭时的动作很轻,修长银箸在他修长指间轻动,每当他咀嚼,下颌处就会鼓起一道轮廓分明的弧线，他本就不是壮硕的类型,此时穿着红色衬里、黑色绲边的朱衣，腰间系玉色蹀躞，头上戴同色玉簪，黑与红的颜色映衬得他面容更加冷峻，腰身更加劲瘦。

看着男人身上的朝服，江稚梧想，或许他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铛”地一身清响，那骨节修长的手突然一顿，把银箸停在托上。

江稚梧思绪回笼，仰头看许翎。

许翎也正在看她，始终冷峻的一张脸在与她对视时露出一抹笑意。他端起白瓷碗为她添汤。

偷看被人发现，江稚梧本想即刻收回目光，可那由冷到暖的一笑如同春日雪融，让人心头也跟着明快，忘记了挪开眼。

江稚梧听见许翎喉头微滚动，发出一声轻哼，带着戏谑和宠溺。

江稚梧不知道t是不是自己想法太过大胆，她觉得这声不太正经不太应该的低哼里藏着一丝许翎的得意，就好似在故意让人知道他的态度，不光大模大样把汤碗在她面前放下，还一本正经款叮嘱道：“试过碗底温度了，正合适喝。”

江稚梧耳朵发烫，连看也不敢看周围人与上首的太后面色如何，羞赧到谢也没说出口，闷头喝了起来。

江稚梧只觉得许翎今日莫名幼稚起来，一会儿像护崽的老虎，一会儿又如开屏的孔雀。不过……她也有几分甜丝丝的雀跃压在心底，如果说从前许翎是不茍言笑的冷面煞神，那么现在他则变成了一个有喜有怒会笑会道的人。她喜欢这样鲜活的许翎。

关于许翎这些细微的变化，她早在北庭便已发现并适应，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许翎此时的表现对于殿内宫人和太后而言是多么匪夷所思。

这些人连见到许翎正常的一个笑脸都难，更何况是意味丰富的戏谑低哼。

尤其是太后白氏。这位高贵的妇人面上看起来沉静，其实内心早已翻起惊涛骇浪，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这个本就不算熟悉，如今更加陌生的儿子。

虽说以前她也不曾完全掌控许翎的想法，但毕竟二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许多时间她能懂他的行为逻辑，两人相互扶持又提防地走到现在，可是如今……再没有过比现在更加失控的感觉了。

——

寂然饭毕，江稚梧捧着漱口的茶水，虽然心不在焉没有尝出太多味道，但许翎不时给她夹的菜她都吃光了，因此倒是极饱。

她悄悄观察身边这对长相虽不相似但气质却如出一辙的母子，不知道这面和心不和的二人吃得如何，暗道既已经安生用过了饭，不会还不放她走吧。

刚思及此，就听见太后称要去歇晌，江稚梧听懂话中含义，当即搁下茶盏请辞，端得机灵乖巧。

许翎则在一旁说有话想和江姑娘聊聊，正好顺路一道走。

太后看二人一眼，暗嘲出宫顺什么路，面上却未点破，随口对来时带江稚梧进宫的太监道送二人出去，别的并未多说什么。

许翎一本正经谢过太后，翩翩走在前。

江稚梧跟着太监走在后头。

待刚一跨过大门，许翎立刻打发走了太监，说自己有话要和江姑娘单独说。

太监如何敢对许翎说一个不字，麻溜走了。

看着太监的背影，江稚梧有几分担心，“这么把人支走，会不会惹太后不高兴。”

许翎负手走在江稚梧身边，声色还算轻松，“倒不至于，她的性格我知道，是最不屑在这种事上置气的。”

江稚梧若有所思，心想他们二人就算心有隔阂，也是多年母子，彼此了解彼此心性，又刚刚得到一番天下，再不和能不和到哪里去。

如此想通了，她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天知道之前面对太后的问话时她有多紧张，生怕自己被套出些话来，再对日后有什么影响。

思及此，江稚梧回头看向许翎，“你支开那太监，是要问太后找我来都说了什么？”

许翎不置可否，又平静道：“其实也能猜着一二，不外乎是那日见我差人送你，她心有疑惑召你一问。”

江稚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既然猜到了是这等寻常事，我瞧你进来时倒是十分紧张。”当时许翎急匆匆走进殿中，眼里的焦急她确信自己看见了。

许翎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冷静时反应与结论与骤然得知事情时自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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