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圆（1/2）
花好月圆
仔细一听,她的声音分明在抖。
云遥是害怕的，害怕陌生的长辈，害怕不怒自威的高位者。
也害怕那种轻蔑的、不屑的、厌恶的眼神。
但她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无论赫连鸿业对她抱以怎样的眼神。
话语掷地，房中陷入沉默。
赫连铖心跳滞了一瞬，耳畔一阵嗡鸣,缓缓望向身侧。
赫连鸿业眉峰紧蹙,两唇微微蠕动,好似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个小姑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一番话。
默了默，露出个冷笑：“不知深浅,你对他又了解多少？他——”
云遥没有松手：“我知道。”
她见过他不为外人所道的过去,也分享过他的不堪和痛楚。
她轻声问：“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从来不是他自己选的。”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她擡眸，对上赫连铖的眼神。
那一刻,她倏然生出一股冲动,话几近舌尖。
她很想说，师兄我们逃走吧。
你不会再被人质问,不会再被憎恨，就算世上没有一个人站在你这边，我也永远站在你身边。
而她的确也这么做了,对哑然的赫连鸿业笑了笑,便拉着赫连铖离开屋子。
一口气走了老远,毫无方t向,只顾闷头走,不敢停下来，冷风迎头一吹,把一腔热血吹个干净。
也不知走到哪里，勇气几乎到这里就用尽了。等停下来，她恍然发觉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立即语无伦次地松开手，被一言不发的他拉入怀中。
明明是他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她却感觉到面前的身躯在颤抖。
她怔了一下，随后，擡手回拥。
他那样用力地抱着自己，如同在虚妄海时，是溺水之人能抓住的唯一浮木，恨不得将她揉成身体的一部分，唯恐她离开。
云遥眼晴一酸，心像是被人揪住，因他流露这样鲜见的脆弱。
她更用力地回抱他，轻轻开口：“师兄，我在这里。”
她会一直在这里。
四野皆静，两颗心脏疯狂跳动，砰砰撞击。炽热的温度紧贴彼此的躯体，赫连铖低下头，埋进她肩窝，闭眼深深嗅着她身上令他痴迷又安心的气息。
空荡的心被填得满满当当，他终于确认。
些微滴答的凉意落入肩颈，像是谁的眼泪，云遥微愣，但她什么都没有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任他抱着。
等他终于将人松开，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面颊，哑声道：“你又哭什么。”
她摇摇头，声音很低：“我不知道。”
她从小就这样，对旁人的情绪感知极强。而眼前这个是她在乎喜欢的人，所以他难受，她也跟着心疼。
他顿了顿，将她脸上的水痕抚干，视线往下，道：“这是什么。”
“噢......”锦盒在方才的动作中落在一旁，云遥捡起来，笑音温软，“给师兄你的，新衣服。”
锦盒下角有天福堂的字样，他微微皱眉：“你哪来的钱？”
她小幅度点头：“我有钱。”
虽然现在没了，但以后还会有的。
还没什么人会在他面前说“我有钱”，赫连铖扯了扯嘴角，先前那阵阴云消散，云遥也笑，还想说些别的，话未出口，吻落在她的发顶，他重新将她揽入怀。
外公常跟他说，他还很年轻，未来会有更好的。
但他知道，他已经见过最好的风景。
所以他就此停留，永远停留。
-
天色暗下，闻姝从郡外三里处一间亭阁中走出。
她额头沁着薄汗，擡眼安静地打量一番，手贴在亭柱上，掌心灵力运转，反复确认了什么后，才缓缓拖着步子离开。
郡中除夕夜，一片欢声笑语，爆竹声声四起，孩子们捂着耳朵在街道中飞跑。
闻姝穿着斗篷，蓬帽将整张脸遮住，像一只落寞孤清的游魂，无声无息穿行在人流中，谁也注意不到她。
一个小孩没有看路，撞进她怀里，被她眼疾手快一托才没有扭到脚，忙擡起脸道对不起，看见她的面容，惊艳得愣了神，闻姝低着头，将他扶起便离开。
她走出几步，这孩子却追了上来，往她怀中塞了根桃枝，小声道：“谢谢姐姐，姐姐新年好。”然后羞怯地飞快跑开。
闻姝脚步一顿，怔怔望向那名孩子的背影，反应过来后，指尖拂过怀中之物。
模糊混乱的记忆里，巫山以前每逢新年，大家也会互赠桃枝以表祝福。
而父亲母亲永远会留给她桃树尖上最嫩最好的那一枝。
如今那里成了一座禁山。
有一道目光落于她晃神的背影。
闻姝没有察觉，微微摇头，继续沉默地行进。
容礼收回视线，对一旁的赫连铖道：“与你们同行的那位紫衣姑娘，不太简单啊。”
赫连铖头也没擡：“闻姝？”
容礼：“没错，就是她。”
“你想做什么。”
容礼摊手：“我觉得她长得好看，我想保护她，不行？”
赫连铖毫不客气地讽笑两声，懒得看他一眼。
随后敛了神色，道：“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让云遥知道了我弄死你。”
云遥很喜欢也很依赖闻姝，他看得出来。
容礼举双手投降，挑了一眼，道：“应该够了吧。”
阿东阿西面无表情地两手各自举着好几大箱烟花炮竹，杂耍似的。
“我说，你再买下去，放到明年都放不完了！”
“哦，要你管，我有钱。”
“......”
府邸侧面的暗巷中，闻姝取下斗篷，手中倏尔燃起一道火光，火光映照的脸淡漠疏离，黑袍燃烧殆尽，她的气息重新融进空气里，随后迈出巷子。
推开门后，一大片澄红的光映入眼帘。
满院张灯结彩，屋檐和树梢挂满了灯笼，除夕夜氛围十足浓厚。
如此一来，脚底的路都没有那样暗了。
回到房间，闻姝从密匣的药瓶中倒出两枚赤色的药丸吞服，旋即凝心运气，平复逆乱的内息。
做完这些，疲惫之意将她包围。她坐在床尾，侧身埋进被褥，深深吸了口气，眼帘微垂，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听见外头很热闹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独自坐在昏暗的屋内。以往都是这样，无论外面如何热闹，她就一个人在房中，看书或者磨药。
然而，或许因为今日是除夕，又或许是她方才做了一个久违的好梦，她现在委实很怕孤单。
她望向桌上的桃枝，想了想，站起身，在房中寻了只支瓷瓶，灌好水，将桃枝插进去，摆在窗台边。
随后，她推开门走出去。
蜿蜒的长廊两道皆挂着红色灯笼，三三两两的下人们路过，问起，答曰人都在花园内。
怕她找不着，还热情地替这位天仙般的美人指路。
闻姝的院子离花园不远，不多时，便看见几束火光冲上半空。
园中，地上散落一地的烟花炮竹，阿蛮正拿着燃香去点引线，另一旁的云遥捂着耳朵，提醒她注意安全。
小白狗兴奋地东奔西跑，一路叮铃叮铃响，云遥反复叮嘱不要在炮竹里面窜来窜去，它却亢奋过了头，没听进去，直到云遥大喊：“来财！你的屁股！”
它屁股上的毛竟是被点燃了，立时嗷嗷大叫四处逃窜，被赫连铖截住拎着后脖提起来，嫌弃地拍灭，再嫌弃地丢到一边。
它呜呜来到云遥脚边寻求安慰，云遥摸摸它屁股后焦黑的毛，宽慰道：“没关系，会长出来的，年后又是一条好狗。”
真是又混乱又热闹。
闻姝安静地站在廊檐下，微微笑了。
云遥放下来财，发现了她，三两步跑了来，扬起一脸笑：“师姐你来啦！”
闻姝点点头，道：“阿遥，这个还给你。”
她轻声道：“谢谢你，谢谢你们。”
云遥低下头，乾坤袋躺在闻姝手心，她没有多想，接过来直接系回腰带上，道：“师姐，那你失眠好些了吗？”
“好多了。”
“我方才本来想去叫你一起来着，哥哥说你在休息，我就想晚一点再来找你。”
云遥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很真诚地盯着她看，这神情却让闻姝心软又难过，她摸摸云遥的脑袋，道：“你哥哥呢。”
说起这个，云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道：“哥哥在修屋顶。”
闻姝眼睛微微睁大：“修屋顶？”
“是我不小心弄的......”云遥讪讪道，“我没研究好，不知道那个炮仗会窜的，威力还那——么——大！”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然后就炸在哥哥的房顶上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配以表情，闻姝抿了抿嘴角，轻轻笑了两声。
听闻后头一声：“阿遥。”
云遥立刻转头：“哥！”
云湛袖子半挽，左手叉腰，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接地气不少，不像是那九重霄上不染尘埃的仙者，更像是人间的俊俏郎君。
他面上带着些无奈，在看见云遥身旁被逗得眉眼弯弯的闻姝时愣了一下。
目光定在她唇边极力克制的弧度，他颔首打招呼：“闻师妹。”
“哥哥，你修好啦？”云遥嘿嘿笑。
他温声道：“下次记得远一点再放。”
云遥哐哐点头。
“去玩吧。”
云遥跑远。
他低头整理袖子，轻轻的脚步上前，他甫一擡头，细白的玉指撚着帕子在他脸上擦了擦。
云湛微顿，闻姝道：“沾了灰。”她展开帕子，果然有一块淡淡的灰色印记。
他道：“多谢。”
两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庭院中满目五彩缤纷的烟火，以及穿梭在其中的快乐身影，闻姝突然轻轻开口：“云师兄，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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