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春。(1/2)
又见春。
又见春,是两人选得的有助于舒心宜神的香料之名,亦是两人的婚期,立春日。
焦侃云的婚服,头冠珠围翠绕,彩帔织金坠玉,龙凤纹盘游的深红嫁衣下,心衣抱腹之上,还有三四层近身衣与衬裙,繁复隆重,正合适这料峭春寒。
天色雾青时,专司婚仪的妆娘就要给焦侃云盘发上妆,焦侃云紧张得辗转一整夜,根本睡不着,画彩稍微一唤便起来了,坐在梳妆镜前任人摆弄妆容。
阮慈同样彻夜未眠,起得早,专程来为女儿梳发,指腹和檀木梳都在乌黑如绸的秀发上轻轻滑过,磨出了心底的酸涩,焦侃云的头发很长,从前没觉得有什么,此刻一寸寸梳下去,才恍然醒悟,原来这就是女儿在身边的年岁,从生下来时细短的丝发,到能绕上第一个丫髻,再到如今及踝,将要绕成新妇发髻,一年长(zh),一年长(ch),阮慈的手寸寸拂过,好似又将她在回忆中养育了一遍,她忍了又忍,还是红了眼眶。
焦侃云从镜中瞧见,鼻尖一涩便也要跟着落泪,转过头来抱住阮慈,轻声道:“阿娘,您莫要哭,不管在哪,绰绰始终都是您的女儿,若是想念绰绰了,随意差人来捎个话,我立马就回家见您。”
阮慈捧着她的脸颊,这张脸刚绞完面,正要上妆,本不想催她流泪的,但开口时忍不住倾诉:“那当然,为娘不会客气的,就算被人嚼舌头,想你了也会直接叫你回家,尚书府和国公府永远偏爱绰绰,你祖父他们虽不在樊京,却也给你留着卧榻,绰绰有很多家,我们都是你的依靠,谁也欺负不了你去。”
“阿娘……”焦侃云不太好哭,此刻被催得眼热,眼泪断线似的掉下来,“没有人可以欺负我,阿娘放心,我的心性您清楚,睚眦必报,再小心眼也是随了您了,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的。”
她有意宽慰,阮慈果然笑出声来,“是是,我的绰绰举世无双,谁也欺负不了。快上妆吧,再等一会姑姨也来了。”
妆娘这才抹了眼角湿润,继续给焦侃云拾掇起来。浓粉敷面,螺黛描眉,朱红的口脂将她的菱唇勾填出最为饱满的形状,七大姑、八大姨携着表姐表妹们欢欢喜喜地进门来时,看到的便是粉面红腮的美人,皆是一怔,焦侃云耳梢红热,低着头羞涩不说话,立刻就有人调笑道:“哎哟,哪里来的天仙,这般文静腼腆,还是我那巧言善辩的侄女吗?我当是走错房门了呢!”
焦侃云笑着回道:“姨母的眼神向来好,天仙不是绰绰,还能是哪个?”
众人齐声大笑,焦侃云的肩膀被虚打一下,她垂首笑了,再擡眸观瞻镜中,也生出几分恍惚。
陌生的发髻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这是新妇的发髻,乌云攒团,时常留在耳边的两缕鬓发尽数敛了上去,用抹发的香汁子抿好,再将金花八宝头冠压在头顶,头冠上,无数颗硕大浑圆的宝珠将周遭明光都映在她的额间与侧颊,精致的翠羽彩翼下缀着小珠子串接而成的细短流苏,随她偏头的动作轻晃,添了几分喜庆灵动。
绣制着龙凤呈祥纹的喜字罩头,四角缀着金灿灿的雕花珠串,被阮绮珠拿在手中观摩,忍不住赞叹,“好精致的刺绣啊,同样的花纹,正配这身嫁衣呢!”
焦侃云无奈地浅笑道:“嗯……宫里赐的。”如今阿爹是帝师,楼庭柘以报谢师恩之名,代行兄长之职,给她的嫁妆添箱,礼法上合情合理,阿爹无法拒绝,便允诺了,她再没法冲到宫里当面拒绝,只好收下。他还想送真正的凤冠霞帔让她出嫁,她却是坚决不收的,让父亲代为转达后,楼庭柘便送了她一方与她原本准备的嫁衣相衬的红盖头,父亲说,四角的雕花珠子,是帝王亲手串上去的,喜帕的四角坠以饰物,本就是为了压角,他应是在祝福她步步稳当。
里屋聊得热火朝天,外边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逐渐有哄闹声传来,福人报喜称:“来啦来啦!新郎来啦!快把盖头压上!”
几位姑啊姨啊嫂的,七嘴八舌地笑着问开了,“如何了如何了?拦得住吗?”
“可笑!岂有拦不住的!轮番上场也教他吃好些苦头!侯爷这脸皮子够浅的,已被刁难得面红耳赤了!”
“上手打了吗?有人敢打吗?”
“嘿!你是没看见咱家的男儿!愣是没有一个手下留情的!任凭他再有钱有势,不过了棍棒这关,别想进大门!咱们这是先替绰绰打服他!”
“哈哈哈哈……!绰绰不会心疼吧?”
“看绰绰笑得,恐怕不仅不心疼,还想去凑热闹呢!”
那厢,虞斯穿着一身绯红色织金龙凤纹长袍婚服,玉带束腰,平时高束垂下的墨发,今日尽数挽藏官帽之中,乌黑的官帽上,双翎挺立,红绒攒花,疏密有致的浓眉下灿目烂烂,薄唇与绒花一般红艳,黑与红本就典雅庄重之色,冠服一丝不茍的端正整洁,更使他华贵俊朗。
通报之人却没说错,还没下马的时候,虞斯就被一群男儿们重重围困住,几番刁难下来,眉目都生出艳光。
因前些日子他从焦侃云那里听说了阮玠要揍他的棍棒足有稚儿手臂粗细,他特意带了忠勇营十来个弟兄们充当宾相,请了司家命格最贵的老富人来散财,以防出现需要贿赂的时候,吟诗作对之人也不可或缺,若是钻究诗文半辈子的学士应不了对方故作刁难之辞,还有章丘这个专钻偏诗之人可以顶上。
然而到了现场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众人对他何止是刁难,从放炮仗开始,就是一场比炸药还震荡的浩劫。
停轿后,一群小辈们缠着他要喜糖,看似正常,实则没见过拿出秤砣要把喜糖用斤称回去的,随后是问他讨要封红,看似俗例,实则也没见过直接上手往他怀里摸的,孩子们年纪尚幼,这必是大人们教的,且再如何牛鬼蛇神一般,他也必须微笑应对,几个副手还算有眼力,紧跟着就塞足了银两把人架开了。
紧接着,一群长辈们上来教他认亲,挨个记名字称呼倒是小事,虞斯记忆不俗,即念即认,只是记到后头,长辈们忽然说名字是乱报上的,和脸对不上,让他自己分辨谁是谁……幸好面前的是虞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放在此处帮了大忙,一番折腾后也是过关。
再之后就是长辈们按照旧习要他现场作诗,又因知他文武全才而加大了难度,要他将做的诗即刻舞弄成武,什么学究幕僚统统派不上用场,净是针对他一人的,谁都没法帮忙!虞斯高兴,对其言听计从,拿上银枪便赋诗于武,一字一招,耍了一段,围观的老百姓们乐不可支,浑似看杂耍,纷纷起哄,“再来一段!打赏!”
最后才是重头戏,阮玠拿出棍棒,一干人得了指令一拥而上,打吗?打啊!这可是在北阖杀疯了的战神!出去可劲吹吧!
其中又以无辜陪焦侃云相面八十多场的阮祁方下手最重,一棍子敲在背上,虞斯甚至都以为他为了今日悄悄习武了。再以确然会武的风来下手最重,明显是还敬金玉堂斗武那一遭,前些时候,风来因一直随行焦昌鹤身侧,被禁军统领看中,入了禁军护卫队,每日不是巡逻就是训练,难得释放本性,笑得满面狰狞,打得毫不手软。
营众们在副手的暗示下,将最前头的少年推出去,“阿离,你去替侯爷挨!”
阿离仰倒众人掌中抗拒着惊嚷:“又是我?!!”
“一个都逃不掉!”
“小妹能被他骗走,忠勇营‘功不可没’!”
“那就都打!”
军众们足挨了十几下,心底暗自感慨幸好焦家的文人居多,比不上平时侯爷给的杖罚,打完都还嬉皮笑脸着,只虞斯一人挨得不是一个力道,少年郎君能娶到心仪之人,当然是笑得春风得意的,但是……打他是真痛啊!
到底不能把他打成淤青遍布的重伤,玩过一遭后停手,一路找人报喜,让新娘出门。
焦侃云被催促着盖上喜帕,福人唱念后扶着她起身,姑嫂姨母簇拥着她。她听见府外亲人们的笑声和围观百姓们的欢闹声,就知道是到了门前,有人朝她走了过来,携着冷冽的芳香,停驻在她身前,虞斯的声音猝然响起,“小婿前来迎亲,拜谢岳父岳母,还请二老放心,小婿当以命爱之护之,绝不教绰绰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便听爹娘应答,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昭示着已将人扶起。
阿爹拍了拍她的手掌,松开,气息颤抖,低声说道:“去吧。”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便将她接握住,牵引着往花轿走去,入轿时,他还隔着盖头,迅速亲了一下她的脸,而后又状若无事地唤:“起轿!”
锣鼓队再次布开排场,报喜的唢呐也吹得震天响,画彩跟在花轿旁,心道姑爷确实是恨不得整个樊京城都听见啊,按习俗,花轿要绕城而行,到昏时才入府行礼,因此锣鼓唢呐也要一路喧沸,等到侯府的时候,画彩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焦侃云也没好多少,耳畔嗡鸣阵阵,被虞斯牵出花轿时,嘀咕了一句,“头都给我震晕了…”听得面前的人闷声一笑,一把抱起她,跨过火盆:“娘子辛苦啦!”焦侃云轻笑,“还没行礼呢,信不信我现在下来扭头就走?”虞斯把她紧了紧,低笑道:“由不得你!”
他一贯狂妄,旁人也没好意思说他这时候抱新娘是不合礼仪的,只笑他迫不及待,“新郎一双眼睛长盖头上啦?还不快放下!”
周遭起哄声笑闹,虞斯才红着脸放下她,与她牵着喜绸迈入正堂。
司若锦端坐在高堂之上等候他们多时,昏时已到,她看了一眼侧边,傧相开始赞礼。
跪天地高堂,三叩九拜,夫妻相敬。
“礼成——”
思晏站在观礼位带头鼓掌叫好,她近期一直在府中帮忙打点布置,今日前来坐席的宾客众多,她又忙又累,但心底切实地高兴,难得在面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随着一群不知是男方家还是女方家的姑姨们一起将两人送入洞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