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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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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铎

长风掠过不夜宫檐角的铜铃,如珠落玉盘般轻响。

李长薄的心也跟着叮当作响。

上一世,季清川喜欢在别苑的梨树下挂铃铛,他将它们称作“风铎”。

以红丝为绳,下缀银铃,系于树梢之上,春夏可看花下银铃招来蜂蝶飞舞,秋日可驱逐偷食嫩果的鸟雀。

季清川素爱练字,便在风铎下挂上自己写的字条,有时候关于天气,有时候关于心情,有时候关于李长薄。

李长薄每次去别苑,都会先去梨树下看看那些风铎,看看季清川今日心情好不好,在想什么。

这是他了解季清川的唯一的正常途径,而森*晚*整*理其它的,最后都成了床榻间永无止境地占有和索取。

三百有三天,这是季清川住在别苑的日子。李长薄每一天都会去别苑,有时露面,有时不露面。

那时西洋人向朝廷敬献了三台望远镜,李长薄拿走了一台。

不露面的日子,他会拿着望远镜远远看着季清川,看他在院子里伺花弄草,看他在窗下看书练字,看他踩着石凳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挂在风铎下。

李长薄能看很久。

李长薄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季清川,可盖过这层喜欢的,是他对季清川身份的忌惮,以及对失去太子身份的恐惧。

李长薄活了十八年,当了十八年天之娇子,可自从他在皇陵与柳氏聊过后,李长薄的心里的高塔彻底崩了。

若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别说太子之位,他连命也会没了。

而那个被他占据了十八年太子之位的季清川,一定会恨死他,永远不会原谅他,一定会将他这个冒牌货踩进烂泥里,然后站在太子的高位上鄙视他、唾弃他。

那样,他将永远失去季清川,再也没有资格同季清川站在一起了。

而他关于大庸社稷的所有抱负,对人生的所有期望,都将化为泡影。

这太残忍了。

李长薄受不了这个,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李长薄选择用极端的方式对待季清川。

接二连三的制造事端、故意放消息吓唬他,一点点磨灭他认亲的希望,逐渐断掉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季清川越来越萎靡,越来越卑微,也越来越听话。

当最后一颗秋果落尽时,季清川已经不再伺弄那些风铎了。

风铎下的字条久经日晒雨淋,已然看不出字形,季清川却再未写新的字条换下它们。

季清川生病了。

不是身体上,而是在心理。

李长薄察觉到这一点时,是一个寒星满天的秋夜。

李长薄带来一个消息。

称近日嘉延帝携太子及众臣出宫参加秋日围猎,有一男子当街拦下圣驾,声称当今太子有假、自己才是真正的嫡皇子,嘉延帝当即暴怒,命令斩了那拦驾之人。

李长薄平静地说着这些,细细观察着季清川的反应,又从仆人手中接过新熬的枇杷膏,舀起一勺要喂他。

清川吹着风便爱咳嗽,这枇杷膏可缓解他的咳疾,李长薄继续说道:“当今圣上对那位太子十分看重,前日太子在接待西洋使臣时给大庸长了脸,圣上直接赐了太子一座行宫,说是以后专供太子接待外臣使用。”

“这本是有违规矩的,但龙心大悦,说赐便赐了,可见那位太子深得圣心。”

李长薄将汤勺送至季清川唇边,又说道:“去岁冬季雪灾,路有冻死,太子令兵部捐出五千军服,发给灾民,又设粥棚布施,亲自带着太医为灾民治疗……”

李长薄顿了顿,说道:“民间对这位太子,倍为推崇。”

“清川,当真还要去认亲吗?”

季清川脸色冰白,咬着唇不说话。

李长薄拿手拨开他的唇,道:“别咬,都快出血了。”

“可是我呢?我就活该沦为贱籍,在乐坊如蝼蚁般求生吗?”季清川低垂着眼,捏着手指,“凭他再优秀,假的就是假的,不是吗?”

李长薄指间一顿,捏着勺子的手用劲了些。

假的就是假的。

李长薄放下汤碗,将季清川揽在膝上坐下,温柔哄他:“没错,假的就是假的。”

他开始吻他耳垂,双手熟练地解他衣带,伸进衣内:“举全国之力、花十余年培养出来的皇位继承人,想不优秀都难。若是换作清川,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季清川眼中却已无神采,透着凄凉与迷茫,他望着灯罩内摇曳的烛火,轻声道:“可我只会吟词唱曲,卖弄风月……”

李长薄吻着他:“清川就算吟词唱曲,也是大庸吟词唱曲第一人,无人能出你左右。”

“长生,”季清川唤他,“我当不了太子,也不想当太子……”季清川苦笑着,闭了眼,伸长着脖颈,任由李长薄在上面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可我也不想当伶人了。”

仆人退下了。

凉亭的帷帐被放下,亭内生起了炭火。

李长薄将一件貂绒大氅铺在石桌上,季清川被摁在大氅间。

夜风刮过空寂的别苑,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将风铎吹得叮当作响。

它们曾经见过繁花缀满枝头,也曾见过季清川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可如今,它们在长夜里寂寞地摇响着。

叮叮当——叮叮当——

就是这个声音,李长薄托着伏在石桌上的季清川,他不痛快时就喜欢用这种兽类的姿势交合,不用看清川的脸,不用亲吻他,听着这仿若金丝银线掐出来的娇贵人儿在身下克制的低吟着,与风铎的铃声隔空和鸣。

这能带给他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夜风大起胆子来,吹开悬挂的帷幔,钻进亭子里,拂开季清川垂在一侧的长发,偷偷觑着季清川湿润的脸。

他眼睫上挂着水珠,闭眼咬着手臂,低低啜泣着。

仿若想抚去他眼睫上的泪。

“长生。”季清川忽而睁开一点眼,颤着声求他,“带我去天宁寺好么?……过几日便是我母亲的生辰,我想……我想去为她点一盏长明灯……”

李长薄却俯下身,吻他侧脸的泪痕:“朝廷新颁布了法令,禁止伶人出入寺庙,违者,格杀勿论。”

季清川怔了一瞬,眼底闪出惊讶且恐惧的光,而后那光渐渐淡去,直至如星子般陨落,消失不见。

他的面色越来越白,越来越无望。

“竟是活不得了……”他喃喃自语道,在愈加激烈的冲撞中,将手臂咬出了血,“是我多余了……”

李长薄发现时,他的一小截白皙手臂已经染了血,李长薄铁青着脸为他处理伤口,心疼得要死,嘴上却责问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季清川只是面色怏怏道:“不小心咬的。”

自那次后,李长薄就几乎没见过季清川笑了。

李长薄原本以为他咬伤手臂只是意外,可后来,季清川越来越频繁地表现出对活着的无望,他自暴自弃,他自轻自贱,他伤害自己,曾经一笑倾城的第一伶人如枯树般一天天凋零。

李长薄开始急了,他没有料到季清川的反应会这般大,可即便如此,季清川仍旧将李长薄当作唯一能托住他的人。

“长生,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他总是在自责,将所有的不幸归咎于自己。

季清川原本不是这样的。

他曾经凭一曲《临江仙》名震帝城,他三岁便能吟曲,五岁精通音律,别的孩子苦学不悟,清川看一眼便能得要领。

李长薄一手毁了季清川。

一点点毁了他的希望、毁了他的尊严、毁了他生的欲念。

但凡季清川还对人生抱有其它期望,也不会在宫宴那日发现李长薄一直在骗他后,义无反顾地从宫墙上一跃而下。

而今,一切得以重来。

李长薄不知这是神明对他的恩赐,还是别的什么。

李长薄决意要换一种方式,一种既能保全清川也能保全自己的方式。

不夜宫的檐下铜铃仍旧在迎风摇响,似从上一世的别苑里,传过来的清澈铃音。

李长薄看着坐在茜纱窗下、回眸望着他的苏陌,那双眼还是如初见时一样熠熠生辉,樱红的唇角似乎还带着浅笑,他甚至主动问了一句:“殿下可以为我束发吗?”

李长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怀疑自己仍在梦中,知道疼后,他开心坏了,光着脚从床上直接跳下来,连鞋袜都顾不得穿,他冲过去,将坐着的苏陌一把抱起。

“清川。”李长薄抱着苏陌转起圈来,而后担心他会头晕,又抱着他停住,将脸埋进苏陌的长发中,深深嗅着,“我的清川回来了。”

苏陌没想到一句话就能让李长薄兴奋成这个模样,看来李长薄比他想像的要好把控,既然那位幕后之人已经数次布下杀手,那苏陌也不必客气了。

李长薄就是苏陌回击的有力武器之一。

苏陌头有点晕,皱眉道:“殿下可否放我下来?”

李长薄果真抱着苏陌坐下,就坐在昨晚裴寻芳抱着苏陌坐的位置。

苏陌闭了闭眼,心想得让春三娘尽快将这矮榻换了,省得一直想起昨晚的事。

李长薄轻揽着苏陌,拨开一点他的衣领查看,说道:“身上的疹子还未退尽,还难受吗?喉咙还舒服吗?”

苏陌敷衍道:“已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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