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笔(2/2)
说着,她搁下了笔,道:“我不抄了。”
汀芷愣了。
程嬷嬷终于开口,道:“郡主这般任性,最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苏锦书坚持道:“我不抄了。”
从前在莲沼镇的时候,她寄养在舅舅家里,也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备受责难。
而今住进了皇宫里,却好似又回到了那时候。
简直是刚出狼窝,又如虎口。
她的舅母从来没将她当做晚辈疼爱,皇后娘娘这边自然也不能提爱,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哪来那么丰沛的情感呢?
只不过宫里还多了一层君臣的关系,显得体面了许多,不至于闹得一地鸡毛蒜皮。
程嬷嬷声音里带了严厉:“皇后娘娘一番苦心,郡主竟全然不顾吗?”
苏锦书道:“皇后娘娘一番苦心何必为我,还是另找一个知好歹的人吧。”
就连这老婆子也是一模一样的讨厌。
苏锦书扔了笔,走去了门外。
汀芷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
程嬷嬷气急了,低声念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苏锦书隐约听着一句:“……烂泥扶不上墙。”
随便吧。
她现在就想当一滩烂泥,趴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苏锦书坐在地上看着天色渐暗,飞鸟远去,山上的廊庑中点起了灯,她爬上屋顶,又坐到背面,望着没有灯的另一面,黑黝黝深不见底的谷底。
这后面是宫苑的花园,白日时,俯瞰各种仙苑奇葩,美极了,可夜里再一看,这像是吃人的窟窿。
夜里凉,她衣衫轻薄,感觉到了寒气重,却不肯回屋子。
汀芷抱着披风出来,在房檐下张望了许久,她胆小不敢往屋顶上爬,唤了几声,苏锦书不理会,她无奈又回去了。
苏锦书又坐了一会儿,月亮升高了。
琉璃瓦轻轻一声响,苏锦书耳朵一动,惊喜地转头看去。
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淡去了笑容。
她站起来,端正行礼:“皇上万安。”
她一丝一毫的表情都别想逃过皇上的法眼。皇上温声道:“朕不是你期盼的人,失望了?”
苏锦书道:“臣女不敢。”
皇上来到她身边,把臂弯中的披风递给她,说:“坐吧。”
苏锦书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皇上是怎么上来的?”
梯子就立在
可皇上只是在踩上瓦片时,才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响,若不是夜里太寂静,她甚至都发现不了。
皇上坐在屋脊上,道:“朕自幼学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长大后又进了军中摔打,这样的高度,对朕而言不难。”
苏锦书奉承了一句:“陛下圣明。”
皇上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道:“皇后夸你学东西很快,果然不错。”
苏锦书转了转帕子:“空得其形,不得其神罢了。”
皇上又道:“皇后总喜欢管这管那的,她是六宫之主,性子严肃,一向看不得秩序之外的事发生,她让你很困扰吧。”
苏锦书:“皇上知晓我这里发生的一切,是吗?”
否则他不会来的这样快,夜里不睡觉找她闲聊。
皇上道:“不仅仅是你这里,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朕都知道。”
苏锦书道:“那么皇上一定也知晓我并不喜欢这里,您让我出宫吧。”
皇上没有答应,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今日,陆锡请求朕给你们赐婚了。”
苏锦书因为这句话,眼里有了光。
皇上却慢吞吞道:“朕尚未应许。”
苏锦书想争取一番,道:“皇上,我们是情意相合的。”
皇上看向她:“傻姑娘,你见了他就欢喜,自然是喜欢他的,可他却不能时时刻刻陪你胡闹。你已猜到了他的身份,你不怕吗?”
苏锦书问:“有什么好怕的?”
皇上道:“他孽障缠身,你不怕,那他如果有朝一日失足而死,你空守在原地,永远等不到他回家,你怕不怕?”
苏锦书心里忽的一下就乱了。
皇上很会捏人的短处,苏锦书语无伦次:“不……不会的……”
“会的。”皇上说:“他行走于暗夜中,有可能会无声无息的死去,甚至到时候无人知道他死在哪里,遭遇了什么,也许连尸身都带不回来。”
比起空手闺房这件事,陆锡的生死更令她难受。
一想到他可能在某一天猝不及防的死去,整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她就陷入了极深的恐慌中。
她承认,很怕。
苏锦书恍惚了许久,轻轻问:“既然这么可怕,他为何还要做这种差事呢?”
皇上道:“是他自己求的,人要想变强总要付出许多代价……”
他说起了平阴侯的家事,说起了陆锡的小时候——“他身为平阴侯的幼子,簪缨门第,富贵泼天,可他从小被下药,被推入水,被人用声色犬马故意引诱养废,还有一次被拐子当街抱走,差点找不回来。他不给t自己寻一条生路,就只能挣扎着死在内院中。”
“他能撕破桎梏,是因为他心够狠,手段够硬,可他也深知其中苦楚无法对外人言说。朕和他对你的期许,都是希望你此生平安快乐,不要理会那些纷争,也不必低头凝视黑暗。”
苏锦书摇头,道:“可有些事是无法回避的,杀我的人从莲沼镇追到了京城,我也未必能全须全尾的活着,也许到死我都还是一个糊涂鬼……”
皇上打断了她的话:“你会活着的。”
苏锦书:“不,我……”
皇上道:“你会活得恣意快乐,再不必提心吊胆。”
苏锦书被皇上的坚定所打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一低头,道:“谢皇上关怀。”
其实她也没有很提心吊胆,她以前是最惧怕死的一个人,自从知道了身世的秘密,又遭遇了几次追杀,渐渐地,竟看淡了。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在大多数人眼中,人命根本不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皇上道:“你不愿住在宫里,朕在毓王府旁给你起一座郡主府,等完工之后,你便可以迁出去。至于婚事……”
他一顿,苏锦书心就跟着提起来。
皇上道:“暂且缓一缓,当年毓王被害仍有疑点在,东宫余党更有不少漏网之鱼,你们要谈婚事,至少也要等此案了结……即日起,朕下旨让你独居朝露台反省,任何人不得来探视,你也不得出宫门,可好。”
苏锦书当即就明白了皇上此举的深意,她不必再去皇后宫里请安,皇后也没法派人来训责她了。
她起身无比清脆的回了一句:“谢皇上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