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2/2)
那侍女果然脸色变了,下了阶,行礼道:“郡主万安。”
人就在面前,苏锦书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
那侍女擡起头,隔着雨幕,以及伞骨低落的水,她看清了苏锦书的脸,整个人身体一震,僵在了原地。
同样僵硬的,还有圆圆。
圆圆拉了拉苏锦书的手,牵着她往水榭中走去,但凡苏锦书此刻低头看上一眼,就能发现圆圆的不自在,她紧张到连走路都不会了,同手同脚的爬上台阶,含着哭腔朝内室指了指:“就在里面。”
苏锦书松开了圆圆,一边走进去,一边打量着这朴素简单的室内,门窗隔断连一丝雕花都没有,甚至不是最常用的名贵梨花,而是粗糙质朴的榆木。
苏锦书走到里面,看到桌面上打理整齐的文房四宝,和一卷卷的字画。
她拿起堆在最上面、最显眼的那一幅画,铺在桌上,缓缓展开。
画中人的眉眼一寸寸展露出来。
苏锦书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稳住的,在看到画中人脸时,她的脑袋里已经成了一片空白,卷轴铮然一落,一起都摆在面前。
落款是陆锡的表字初阳。
此画作于去年春。
而她与陆锡相识在今年夏。
——这不是我。
苏锦书一眼便看出来,这画中人绝不是她。
哪怕眉眼模样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忽然想起了在莲沼镇时,陆锡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有一梦中神女,魂牵梦萦。
他说她与他梦中神女长得很像。
苏锦书一直不以为然。
能有多像?
难不成能一模一样?
可事情就是这么的荒唐,果真是一模一样。
陆锡是这样讲她的——擅琵琶,穿素衣,荆钗布裙,不点妆,像守活寡……重要的是,她已嫁为人妻,是旁人的妻子。
可苏锦书不会写诗,那一手琵琶弹得更是错漏百出,她低头看了看今天自己的衣裳,与素根本打不上边,她一点自己的唇,胭脂红擦在指腹上,格外惹眼。
而且,她未曾嫁过人。
想来,也不会再嫁了……
京城周边的雨下的更大,陆锡星夜未归,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出现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雨这回是真正停了,日光熹微,格外喜人。
一个女子牵着马守在路边,衣服头发都湿淋淋的,像是站了一夜的样子。她就是潇湘水榭的侍女,终于等到了人,她上前拦在道中央,哑声道:“主子。”
陆锡勒马:“你怎么在这?”
侍女言简意赅:“衡阳郡主去了您的潇湘水榭,她看见了那幅画。”
陆锡握着缰绳的手t一紧,问:“她人呢?”
侍女道:“在水榭歇了一晚。”
陆锡沉下了脸色,眼神逐渐阴鸷:“是谁?”
苏锦书不会无缘无故往水榭里去,更不会巧合看到那幅画。
有人算计他。
是谁在暗中算计这一切?
侍女道:“是您那尚未满七岁的堂妹。”
可如今知道是谁也无用了。
陆锡纵马狂奔至晚香别院。
他的面容也好不到哪去,一天一夜的赶路,眼下和颌下都布了一层青。因为雨水泥泞,他的衣襟下摆还溅了泥水。
苏锦书躺在水榭的榻上眯了一会儿,夜半雨声一停,她也醒了,点了灯,发现床头有一个暗格,裂开了一条缝隙,她捣鼓了一阵子,把暗格打开,看到里面是用红绸裹着一把琵琶。
苏锦书把它取了出来,浅浅拨了一下弦,音色很美。
她抱着琵琶坐在椅子上,对面屏风上挂着那女人的画像。
圆圆早就被她母亲接走了。
陆锡赶回来的时候,在门外就听见了琵琶声。
是一段仍旧青涩的将军入阵曲。
她学琵琶不过才几个月,纵有天赋,能成曲调便也不错了。
他踩过漫水桥,推开水榭的门。
苏锦书正好落下最后一个音,很珍视小心的放下琵琶。
她穿着荔红色的小袄亮眼极了,给这黯淡的木屋都填了一层华彩。
陆锡走向她:“锦书,你……”
苏锦书目光下移,落在他的靴子上。
就这一个眼神,令陆锡顿住了脚步。
她现在不想让他靠近。
他总是能看得懂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
一夜过去,最初的惊骇和混乱都退去了,苏锦书想清了不少东西,也冷静了很多,她淡然问道:“我琵琶弹得好听吗?”
陆锡点了一下头。
苏锦书觉得他撒谎的样子居然带了一丝狼狈,心下又好笑又辛酸,道:“你看我弹琵琶的时候,心里在想谁?”
陆锡沉默着没出声。
苏锦书有许多话,她娓娓道来:“莲沼镇,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是‘真像’吧,怪我没听清,误以为你在说花香。”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们之间的缘分和牵绊,原来都只在于这一张脸,不过,真的很像。”
陆锡明白这件事的关键所在,他一字一句的陈情道:“锦书,我对你情真意切,天地可鉴,绝无哄骗。”
苏锦书很想信他,可她骗不了自己。
“可那日你神志混沌与我温存时,口口声声喊着夫人,那不是在唤我。”苏锦书看向那幅画:“你喊的是她,你做梦都与她腻在一起,你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尤其是与我相处时,面对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怎么可能忘记曾经魂牵梦萦的人。”
“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苏锦书擡手抚摸着画中人的眉眼:“我也一辈子都成不了他,陆锡,我们之间,不要纠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