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1/2)
第132章
很久以后,有人提及当年郭店村人一窝蜂跑去丹江对岸另外省的竹坑乡打工挣钱,都说是这个叫姜崖的年轻男人太过狡诈,把年轻仔郭永宁当做棋子,给他活儿干,给他好处,让他反向回村鼓动其他人“叛变”。
郭永宁从一个啥都不会啥也不是的小子,摇身一变成为方圆百里最有钱的人,而姜崖则在政途上越走越高,两人多年前的这段历史被人编纂,变成了“郭永宁和姜崖勾肩搭背,互相利用,一个做白手套,一个做幕后老大”……后来的后来,两人已是暮年,听到这样的传闻,皆笑得乐不可支。
不管这段历史如何以讹传讹,此时的郭永宁不过是刚发现挣钱门路的有些小聪明的二十岁年轻人,而姜崖则是身上有万千压力的政府办事员。
两人不管从生长经历还是教育基础,还是三观角度都非常不同,可有一点,这两人近乎一致,那就是:未来就在不远处,未来充满希望。
此时此刻,郭永宁身后这几个人,也是一脸渴望地盯着姜崖看,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不行两个字。
“哥?”郭永宁吞了下口水,“行不行嘛?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年轻,有力气,手脚干净,不偷不抢,就是想挣点钱。”
姜崖笑起来,“行啊。咋能不行啊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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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六个人当即跟着郭永宁去了工地窝棚。条件差是差了点,可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歹这里包吃包住,下班后想回家,走几步路就到了,两头都能照顾。同村几个人凑在一起,看起来力量大,也省得码头村人人多势众欺负他们。
只是第三天,这几人的父母叔伯就找来了,气势汹汹,表情不善。
然而,这群人冲到工地,瞧着自家孩子好端端地爬在脚手架上忙上忙下,虽然汗出了一身,晒得黢黑,人在笑,人也全乎,他们想象中的“强行拐走的”、“受人欺负的”、“打黑工”的场面压根没有发生。
恰好这时饭点到了,郭老娘和另几个老娘们敲着锅,喊大家下来吃饭。饭碗里的菜和米都冒了尖,吃完饭每个人还能美美地喝一碗冰冻过的绿豆汤,大中午太阳毒,这些人还能在阴凉处休息……
这群人突然发现找不到吵架的点了。
也是奇怪,码头村人怎么变了性?啥时候变得这么大度,连郭店村人过来抢活干都能容得下?
这几个年轻人正仰头喝绿豆汤,脸上的笑还挂着呢,却瞧见自家人出现在这里……
第一反应就是跑。
没等跑两步,被郭永宁喊住,“跑啥跑?我们又不是做贼了!”
几人讪讪驻足,回头瞧着表情复杂的长辈们。
王学海早等着这一幕。知道这几个年轻人来之前并未告知父母,他纠结过,害怕到时候又闹得大家不安宁,跑去问姜崖,姜崖只说没事。
没事?
甩两个字就把王学海怼回来,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站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
左边的年轻人害怕地不敢擡头,右边的长辈们处于想发火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发火的境地。
王学海眨了眨眼,“来都来了,不然,我带你们到处转转?”
长辈们咳咳两声,竟然真跟上了。
脚手架搭建得结结实实,还有网兜罩着,既免除扬尘,又能兜底做安全防护。伙食部虽然简陋,但干干净净,米面油全堆在那里,一看就不差钱。工棚里全是大通铺,味道不好闻,但好歹淋不着雨。
王学海还主动领着他们翻看了过去几个月的工资账本。所有人每个月挣多少钱,大家都能看到。原则就是多干多拿,干好有奖。
这几个老头老太太眯着眼,不约而同地看到那个领钱最多的人,竟然上个月领了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怕是比乡长的工资都高。
钱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发下来,一分不少?想到村里年轻人出去打工,总遇到克扣工资的事,这几个人更心塞了。
“爹,我真的不饿。一顿饭吃三碗,想吃多少他们都让吃。”
“妈,累是真累,但有工钱拿啊。再说不忙的时候我可以回去帮你种地。两不耽误。”
“叔,大家都在这里,有人照顾,不怕谁欺负。”
“王哥人可好了,有啥问题找他,他肯定解决。”
几个年轻人不停地说着,时不时还掀开衣服让老爹老娘老叔们看看自己的肚皮吃得有多鼓。
“废什么话!出来干活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还以为被谁拐走了!”
郭永宁讪笑两声,他真成背锅的了。要不是他们过来求他,他才不敢把人往对岸带。
王学海让人给这几位老人倒了几晚绿豆汤。
甜爽滋味一进度,原来还有几分的火气全消散了。
“那啥,王同志,他们码头村的人……”
话没说完,王学海就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摆摆手,“那你们来这一路,不是很畅通吗?”
几人想了想。确实。这一路,码头村人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都在自家街上门口摆着摊,忙着挣钱呢。方才在工地上,倒是有不少人上下打量他们,可也没跳出来骂他们,赶他们走。
王学海把人送到丹江桥,恰好碰到带着水利专家来考察的姜崖。将此事说了说,姜崖像是料到一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个好字。
一个好字,又把王学海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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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王学海办公室门口被郭店村人堵了个底朝天。
连着下两场暴雨,丹江的河漫滩被冲得七零八落,种啥啥死,眼瞅着今年只能吃陈粮,新粮换不成钱,家里小孩的读书钱,老人的看病钱都没着落。
要是这种情况放在过去,咬咬牙也就过了,只要来年河漫滩上风平浪静。
可现在有人在对岸竹坑乡的工地上挣钱了。谁也不想勒紧裤腰带咬牙过日子了。
先是郭永宁娘俩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后几个年轻人也跑来干活,且干得顺顺利利,加上昨天几个年长者跑来“视察”一圈后发现对岸也不是他们想象的充满恐怖的地方。
连夜里,整个郭店村风向变了。
一个人跑过来那是“叛变”,五六个人、十来个人跑过来那就是“大势所趋”。
法不责众。更不用说这样的“法”还是村里人约定成俗的“法”,当然可以根据情况不同发生变化,只要这样的变化是有利的。
王学海瞧着面前这群人,小到十来岁,大到六七十岁都有,顿时头都大了。
他让大家不要吵,不要挤。不到十八岁的,超过六十岁的都不要。剩下的也要看体格、经验,当然还要看缺不缺人。
这群人一听还有这么条件,顿时又不乐意了。他们鼓起勇气跑过河来,就是想挣点钱。要是钱没挣到,还因为条件不符,被迫打道回府,那更丢人了。
年龄小的拽着王学海不停叫哥,年龄大的则一屁股坐到王学海门口死都不起来。
最后还是徐洪福和姜崖两人从河边赶回来帮他解了围。
所有人被迎进会议室。姜崖首先欢迎大家支持码头村的建设。
这话一说,一众郭店村人的脸彻底挂不住了。他们厚着脸皮来在人家码头村的地盘上挣工钱,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对过去的郭店村人的背叛。
他们明明为了钱,这个年轻人非说这是贡献。
让他们的脸更是没地方放了。
方才还在闹的几个人把头埋起来。
姜崖瞧着一众人,直白地说在工地挣钱是个累活、体力活,没有好身体怕是吃不消。所以一般情况下会要20到50这个年龄段的人。至于还在求学阶段的小孩们,他建议还是回去继续读书。
“我不想念,我念不下去,也没钱念。”有人站出来,愤恨道,“我就想挣钱。”
王学海苦笑道:“我们不能雇童工啊。你们要是去别的工地或者工厂,他们就算是愿意雇你们干活,多半也是会克扣工资,有时候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那我们该去哪里挣钱?”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苦闷地问。
这就是贫穷地方的教育困境,在该学习的年龄想挣钱却挣不到,该挣钱的时候又发现肚子里装的知识太少。
姜崖不是神人,他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尤其这种由社会结构造成的问题。
每个人都在这样的桎梏里逃脱不了。
他沉吟片刻,只能说:“我们乡的孩子但凡还愿意上学的一定能上学。有红十字捐助,还可以免除学杂费,若是读书读不进去,我们也可以推荐他们学习一门技术,从学徒开始……”
总之乡政府会想办法兜底,但凡一个家庭中有一个长久的经济支柱,这家人就不会挨饿受冻。
郭店村人面面相觑,原来对岸的竹坑乡人已经可以享受这样的福利待遇了?!
他们恨不得刚拔高的男孩子女孩子赶紧出去打工,或者帮忙农活,读书这样的途径来钱太慢,孩子即便出去读书,多半也不会回来,只会顾着自己。
至于那些年龄大的郭店村人,姜崖提议说竹坑乡现在有一定的游客流,他们可以过来摆摊卖钱。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在固定时间和固定地点摆摊。
众人压根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
“怎么可能?码头村人能同意?”
“要我们来我们还不愿意来呢!”
“不说别的,就我们郭店村人的八宝榨菜那可是非常有名的,有一年什么展会还获奖呢。要是摆出来肯定卖的火。”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别我们吭吭哧哧把东西拿过来摆摊卖,让码头村人给掀翻了。”
狐疑,质疑,退缩,充斥着整个会议室。
姜崖非常清楚,也早已预料。
“t你们咋能这么好心?不会又憋什么坏招吧。”有人阴阳怪气地问。
还没等王学海一口老血喷出来,郭永宁咻的站起来,冷道:“不想干就别来干。人家竹坑乡又不欠我们的,说这种恶心人的话有意思吗?”
“你!郭永宁你才过来干几天活就跟他们竹坑乡胳膊肘拐一起了啊?”
郭永宁旁边站着的几个年轻人站起来,同声斥责。
“人家竹坑乡人欢迎的是那些愿意好好说话,好好干活,好好挣钱的人。挑事的,屁话多的,说话难听的,一概不欢迎。”
“大家都忙着挣钱,没空搭理你们。”
“活是固定的,人多我们就干得少,挣得少。王哥,要不就算了。反正他们不乐意。”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瞅着就要把挣钱的门路堵死了。
“别别,只是说说,又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来都来了,我们肯定想挣钱。”
人群中几个年龄大的人迟疑地问道。
“你说的摆摊,到底该咋摆?能再具体说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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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错综复杂的环境里,任何一个政策都会遭到意想不到的阻力。先不说政策的多面性,就是人与人,村与村之间的利益争斗都会让人头疼不已,加上码头村和郭店村长久意外的怨恨和矛盾,姜崖从没有觉得事情这么难办过。
他好不容易让陈元基召集三分之二的村民开会。大家对于继续推进防洪堤建设的反对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姜崖说他从水利部门得到的信息是受到厄尔尼诺影响,未来几年雨水都比较多,像今年两个月内连续两次洪水未来将会成为常态,而且这次洪水让丁坝显得更加无用,码头村不仅损失数座房子,还死了两个人……
现在大家在游客身上多多少少都赚了不少钱,丹江河道里的那点地就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所以几番交涉下,至少码头村这边同意继续推进防洪堤工程。
但如何让郭店村人也同意?码头村人必须做出让步。
姜崖一提到这一条,码头村人确实破防了。他们实实在在不愿意郭店村人沾染一点好处,可只要对岸的郭店村人把河漫滩看得比命重,防洪大堤肯定建不成。码头村人的损失只会更大。
大家伙刚开始想不通,心想我和郭店村人井水不犯河水,你吃不饱穿不暖管我什么事,可事实就是大坝不修,郭店村人过不好,码头村人也过不好。
姜崖提议可以循序渐进让郭店村人参与到竹坑乡的开发建设中。
首先,让他们村的青壮劳力来乡里的工地挣钱。这对于竹坑乡来说是好事。又便宜又好用的人力傻子也不用!
其次,大家都忘了竹坑乡还有一个别处都没有的称号:一脚踏三省。
除了竹坑乡,丹江对岸南边隶属于湖北的白浪镇,郭店村就是这个白浪镇的,丹江对岸北边是陕西省的白浪镇,那个村叫白浪村。
所以码头村、郭店村、白浪村就是“一脚踏三省”的见证。明明近在咫尺,却隶属于三个省三个市三个县三个镇。
过去码头村因为是重要水陆关口,所以较为富裕,现在码头村沉寂半百年后又准备起势了。
这样具有特殊地理格局和历史底蕴的“一脚踏三省”也是旁处少见的景观。
所以姜崖提议从区域联动发展角度出发,是时候把这个名号往外打一打。来竹坑乡游玩的人可以顺道出个省,去对岸尝尝陕西本土菜,听听陕西本土戏,也可以再多走两步,往南去吃湖北本土菜,听听湖北本土戏……等于“一带二,游玩体验翻三倍。”
何乐而不为呢。
但如何跨越行政区域和地域矛盾把这件事做成呢?现在连两岸修建防洪大堤都成了几十年解决不了的事,这样联动发展到底有没有可能?这是过去这里的人从不敢奢想的事。
姜崖提了!大大方方在码头村的集体会议上提了。
大家伙都一脸诧异,心想自己的事还没办明白呢,还操心其他两个地方的。这会不会是自讨苦吃?
可大家伙忘了。现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未来三省的交通条件会逐步改善,产业发展也会逐步植入,重要的是人的思想也在不停变化……
未来总会变好,本就是困顿在一起的三个村,为什么不能抱团起来,把“一脚踏三省”这个招牌做好呢?
他提议可以在丹江桥两端,设置“三省大集”。
郭店村人不过桥,码头村人也不过桥,白浪村的人也不过桥,各守各的地方,各卖各的东西,全凭本事挣钱。
丹江大桥是连通三省的桥梁,它既是物理意义上的桥梁,更是三省人凝结在一起的桥梁。
把大集开在这里,意义非凡。
当然三省大集初期主要依靠的是竹坑乡这边的人流。尤其明年码头村开业,游客来的更多,溜达完后便可以踏上丹江桥,去对面另外两个省看看瞧瞧,顺便买一买。大家共享流量,一起赚钱。
到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会在盯着那一点点河漫滩,矛盾解决了,关系自然就好了。
道理说得通,只是码头村人想不通。
多年来的固步自封,多年来心理上设立那堵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自动消失。
大家对姜崖的提议绝不认同。集体会不欢而散。
姜崖不气馁,和乡长葛兴国一起前前后后跑两天终于把对岸两个白浪镇镇长、郭店村村长郭正初以及白浪村村长权山柳叫到一起开了个跨省探讨会。
这是从没有过的场景。谁也不知道姜崖到底私下做了多少准备工作,才让这个局组了起来。
两个白浪镇镇长早都听说对岸竹坑乡这两年干得热火朝天,怎奈他们不属于同一个行政区域,只能眼红不能贸然前来分一杯羹,既然这次对方主动邀请,那就不能客气了。
听到葛兴国介绍说要把“一脚踏三省”这个品牌搞起来,这两个镇长激动起来,没等对方话说完就拍手喊同意。
哪会不同意?
牵头人是竹坑乡,出钱的是它,出力的是它,万一有不错的结果,得到好处则是他们两个镇,要是结果不尽人意,反正也不是他们两个镇的主要责任。
再说,即便结果不理想,这也是两个镇的业绩,毕竟努力过了。
郭正初和权山柳两人一直黑着脸没吭声。郭正初为什么这样,大家都很清楚。村里人心浮动,羡慕对岸人有挣钱门路,只是碍于本家情面,暂时不敢去对岸。但凡政策上有一点松动或者去的人多了,怕是都一窝蜂跑去了。那就更显得他这村长无能。只可惜镇长高高在上,压根不在意他这点不快。
权山柳所在的白浪村拥有天然大片的山前冲积土地,距离丹江堤岸有些远,除非千年一遇的大洪水,一般情况下他们旱涝保收,吃穿不愁,对于郭店村和码头村的争斗,白浪村向来隔岸观火不掺和。
这个权村长自己也有点本事。村集体办了个养鸡场,每年还能给村里人分点钱。当然了,钱不多,属于不上不下,不求人也没人求的状态。
现在对岸的竹坑乡主动“求援”,她初步判断,距离姜崖所说的美好愿景,还有非常长的一段路要走。
首先第一步就卡在郭店村。她作为白浪村的代表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多说什么话,只能沉默。
怎奈三位领导谈得太嗨,嗨到无需他们发表意见。糊里糊涂这个所谓的“三省大集”就要提升日程了。
不管咋说,总要做点事出来,才好在年终总结上好好写一笔,哪怕很多事可以无中生有,也得启动第一步,不是吗?
会后,在姜崖的介绍下,两个镇长和两个村长参观了金竹村的农家乐和□□洞景区、梁家洼山歌团,也看了安庆生在桃花沟的养猪场,同时还去了银峡村的林下养鸡场。
权山柳原本一路无话,可看到林下那些欢腾健壮的猪仔和鸡仔,她话就多起来。又是问技术,又是问销路。知道安庆生的销路是主要是市里减震器厂这样的大厂食堂,她流下了羡慕的眼泪。
她们村的养鸡场,出栏量少不说,总还生病,成本高。只能卖到商洛,路非常远不说,价钱压根卖不高。
要是能走近路卖到西河县的工厂学校,那可t就真赚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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