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仙(2/2)
林幽年不以为意,谁知翌日醒来发现太阳是水里的,四肢是僵冷的,人是倒立的。
而这罪魁祸首正抱着剑站在廊下,微擡着下巴,似笑非笑看着他。
林幽年极力挣扎,又怕麻绳一松,直接坠入井中,牙一咬忙不叠求饶。
裴行川置若罔闻,林幽年气不打一处来,忽听远处传来一道激昂的声音:“若说如今江湖上最出名之事怕是长公主红鸾星动,号群雄觅情郎了,当真是风流无双啊。”
食客放下木筷,拍案道:“什么红鸾星动觅情郎,长公主分明是梦遇白胡老仙,欲求长生之法!”
书生闻言豁然起身,与食客对峙:“无稽之谈,长公主三年前上千机山,早已被诸葛同真改了那早夭之命,身体康健,大家有目共睹,何须青天白日做梦!长公主这次要寻的就是情郎,还是梦中幽会过的情郎。”
本就嘈杂的客栈内顿时乱做一团,各色声音冲叠在一起,但听一道刀劈桌椅之声,一大汉飞脚踹开条凳,旋身坐下:“都在放什么屁,长公主之意岂是你们能猜到的。普天之下,恐只有一人能道出其中究竟。”
“谁啊谁啊?”
看客思绪尽数被挑起,大汉却是浓眉一扬,闭口不言了。
书生本憋了一肚子气,闻言梗起脖子,清了清嗓子后大声道:“临川名士林幽年,你们知道吧,他就是长公主的画师。”
听到此处,林幽年一改先前慌乱,紧盯裴行川,沉声道:“小子,你也听到了,我现在比金银珠玉都惹眼,还不放我下来。”
裴行川扯了扯唇角,毫不留情地一剑劈向麻绳,在他半边身子坠入水中时,一手拎起他的腰带,旋手扔在檐下的柴草堆上。
林幽年痛得嗷嗷直叫,骂骂咧咧扶着腰往屋里走,却被一柄剑迎面拦住。
“裴行川,竖子!你想做什么,放开我!”
裴行川一手拎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避开谢云生的厢房将他拖进自己房内。
林幽年本是惊慌至极,害怕裴行川吊他不够,还想要他的命。
欲想法子求饶,见裴行川做贼似的避开谢云生,便知他是有话要问他,于是甩开裴行川的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裴行川,你这般待我,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跟你说的。”
“无妨。”裴行川笑笑,润白的指节顶开剑鞘,刀刃顷刻间架到林幽年脖子上,慢条斯理道:“林幽年,你不说,我总会有法子知道,但你的命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见裴行川神情不似作伪,林幽年吓得喉结滚动,面上脂粉因汗斑驳,忽然握起拳头,大声道:“裴行川,你不是也想要梦仙图吗?杀了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裴行川看着他,无比平静地用剑鞘拍在他两侧健壮的几乎没有曲线的腰上,“这不就是梦仙图吗?你死了我直接拿便是。”
见再无谈判余地,林幽年视死如归道:“你想知道什么?”
“梦仙图上的人是谁?”
林幽年忍不住翻白眼:“梦仙图,画的当然是仙人。”
裴行川静静望着他不说话,林幽年连忙道:“四月前,长公主寻到我,让我帮她画一个人。长公主的请求,世上谁人会不应。我以为几日便可完成,谁知整整持续了三月”
裴行川眉头微蹙:“什么人这么难画?”
林幽年眼皮颤动,思绪缓缓倒回去年冬。
华贵肃穆的公主府内一片银装素裹,身披雪色裘衣的长公主靠坐在亭中的美人榻上,瞳光朦胧。
“第一次梦见他是在七月。我外出狩猎,被刺客伏击,跌下山崖,命悬一线时,一只手臂托住了我,那时漫山遍野的花都铺我们脚下,你说这不是仙人是什么?”
暖炉对面的林幽年握着画笔,斟酌道:“恕草民冒昧,您遇袭被救,这是现实中的人啊,怎么就是梦见了?”
长公主没有看他,迷蒙的眼望向远处,“可是大家都说我那日没有外出狩猎,在府内休憩。”
林幽年耸然一惊,抿着唇再说不出话来,长公主又道:“自此之后,他便经常入我梦,与我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甚至是送我亲手雕织的礼物。”
随着风雪飘零,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手上皆是一方檀案,皆是女儿家会用到钗簪耳珰一类,最后几位侍女手中托着的竟是鲛纱做的衣裳。
皑雪照在衣裳上,泛出粼粼波光,绮美不似凡物。
林幽年下意识起身,走近些看,竟发现这些礼物都不是凡品,即便是皇家也不一定有缘享用,因为这些钗环的表面隐约浮着些许流光。
古书中记载的仙人之物便是这般。
“仙人之物?”
裴行川微挑眉梢,显然并不相信:“这世上即便真有仙人,也已绝七情断六欲,怎会入梦寻欢。”
林幽年觉得裴行川有些煞风景,没理会他,继续道:“这幅画创作之艰辛,你一个粗人自是无法体会。我并未见过那位仙人,只能从长公主口中得知,废稿几乎能堆满一座宫殿,若不是一月前的那把火,我真该让你这匹夫见识一下。”
裴行川冷笑了声,“太后盛怒焚画,怎未将你这作画之人处置了。若是你不在了,江湖怎会掀起如此风波。”
被裴行川一刺,林幽年火冒三丈。三月心血付之一炬,仅存他身上这一幅无意夹带的废稿,他何其悲怒,裴行川这厮真是毫无人性。
林幽年指着裴行川大骂,却猛然一顿,狐疑盯着裴行川,“这等密辛你如何得知?连我这个作画之人都只知是府中走水,以为公主府当真守卫不严。”
裴行川置若罔闻,只问:“谢云生跟长公主是什么关系?为何会让她护送你到洛阳?”
林幽年阴恻恻看裴行川一眼,“你不是她徒弟吗?连这都不知道。”
裴行川居高临下睨林幽年一眼,剑刃拍了拍他的脖颈,林幽年连忙道:“刚才他们不是说了吗,长公主曾去益州拜访谢云生的师父诸t葛同真,二人有些交情。许是长公主觉得谢云生有天下第一的能耐,便将护送我之事交给她了呗。”
长公主体弱多病,前些年缠绵病榻,一度传出活不过十八的谣言,这不算秘密,裴行川却垂眼漠然,沉思良久。
林幽年只想着早点结束这煎熬,于是小心翼翼挪开剑刃,“你这问也问完了,该放我走了吧?”
“这几年她忽然绝了药石,体格健安,难道真是被千机门改了命?”
听裴行川喃喃自语,林幽年撇了撇嘴,“你现在不是拜入千机门了吗?问我作甚。”
裴行川话风突转:“画拿出来让我看看。”
林幽年这下是怎么都不应了,双手交叠,牢牢护住自己的腰身。
在裴行川握剑挑向他的手臂时,大喊一声:“谢云生来了!”
裴行川充耳不闻,林幽年再次严肃重复:“她真的靠在门口,你不想再被罚跪的话就赶紧放开我。”
许是罚跪二字击中了裴行川的神经,顺从地偏过头,果见谢云生靠在不知何时被打开的木门边,似笑非笑望着他。
“徒儿,你又不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