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酒饮(2/2)
“我只问你,同仙教弟子是否在襄庸城中?”
半面魍低垂着头,被火焚的半脸紧贴墓碑,坑洼不平的面皮未有一丝波动,语调不耐:“秣陵之事,我怎会知。”
谢云生松开手,扔掉碎石,对林幽年道:“再挖一个坑,埋了。”
林幽年微愣,“活埋?”
“是。”
林幽年未再问,弯腰捡起铁锹在尚有残雨的泥坑中挖了一锹,紧接着臂如迅洪,只余残影。
半面魍顿觉心慌,四处望去,只见荒僻。仅剩的几个活人,一个不知疲倦般只知挖坑,一个就地打坐疗伤,一个平静坐在地上擦拭墓碑。
“仙教之人确实来过冥罗山。”半面魍飞速望一眼谢云生,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情绪,好让他有拿捏的机会,可谢云生只专注用帕子擦拭着墓碑,并未看他一眼。
他只好续道:“那人本欲进冥罗狱,我主没有同意,他便离去了。”
谢云生这才侧首,“冥主不同意是因为他并非来赎人,而是欲用冥罗狱之人习练秘术。”
冥罗狱中关押三教九流之人,狱囚不论善恶,皆因所结仇怨被人重金贴名。
被谢云生猜到,半面魍并不意外,又道:“七日前,他忽然传信我主,奉上避术之法,我们这才未入幻梦。后面之事,便如你所见那般。”
“如何避?”谢云生问,想了想又道:“捂双耳,闭听觉?可李府之内的鸟鸣未有异样。”
半面魍忽然扯唇一笑,神态从容了几分:“若是我告诉你,你可会放过我?”
谢云生也弯唇笑笑,“那得看你的答案令我有几分满意。”
半面魍坐直身子,欲背靠墓碑,触及谢云生冰冷的眼神,拖着伤躯安安分分坐稳。
“我可以帮你们引出那仙教弟子。”
裴行川掀眼看来,林幽年默不作声,手下的动作丝毫未停。
谢云生长眉微扬,尚未作答便听裴行川道:“若你能引出仙教弟子,我不会杀你。”
裴行川站起身来,面上添了几分血色。
林幽年握着铁锹的动作一顿,看向谢云生跟裴行川,沉默一瞬,未加犹豫,挥起铁锹劈在半面魍脖颈上。
半面魍怒目圆睁,尚未反应过来便咽了气,头颅重重砸在陈西石的墓碑上,溅出一道血痕。
林幽年扔下铁锹,两手紧搓,深吸一口气欲压下心头震荡,却听耳畔传来谢云生的声音;“杀了他,现在心里可舒坦了?”
林幽年一愣,默了片刻才道;“还好,仇没有报完,恨意难消。”
谢云生一脚踹在半面魍尸身上,将其踹进林幽年挖的坑中。
裴行川拾起铁锹挖土填坑,片刻后直起身来,道:“走吧。”
林幽年愕然失语,片刻后讷讷道:“你们不怪我?”
裴行川拍了拍手中的泥,拿起佩剑,转过身来,平静道:“用他自然是捷径,可陈西石之死,李府之祸,不能随意揭过。”
谢云生指着地上丢的铁锹,“谁拿的,捡了送回去。”
林幽年心头才生的暖意顿时烟消云散,弯腰捡起铁锹,犹豫片刻接过谢云生手中的铁锹一并抱在怀里。
红日已跨过山峦,闲懒挂在穹顶,时有清云敝日,不过片刻便随风散去。
三人走在乡间小道,影落稍添翠色的土地上t,渐行渐短。两侧山峦蜿蜒遁去,只余丛丛摇曳的蓬草。
举酒高歌的老人摇摇晃晃走在山道上,身后小厮拉着一辆牛车,木板上不见多少衣物,只闻坛坛酒水翻涌作响。
“等一等!等一等!”
老人急匆匆追喊,本就摇晃的身躯自土坡滚下,生生滚到了谢云生面前。
裴行川已指顶剑鞘,蓄势待发,却见老人浑浊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林幽年怀中的铁锹。
谢云生挡在林幽年面前,笑问:“老人家,您喝醉了,我们这里可没酒喝。”
老人摆了摆手,一头凌乱的头发随风飘去,打着酒嗝道:“不讨酒,我有酒,酒多得很。我看你们这些小娃娃倒是缺酒喝,我拿好酒跟你们换一样东西,可好?”
裴行川下意识捏紧佩剑,谢云生摸了摸衣袖,林幽年本心忙意急,手在腰上探了探,摸了一场空后才想起来画在裴行川身上。
见裴行川只知道护剑,当即挺身挡在裴行川面前,尚未言辞谢绝老人之意,便见老人如珍如宝地抚
摸着铁锹,嘴里喃喃:“就差它了,就差它了。我的铁锹在路上丢了,可这玩意万不能丢啊!”
谢云生骇然,指着林幽年怀中铁锹,问:“您当真要用好酒换这铁锹?”
老人手抚胡须,直脊沉声,眼珠一翻,显然是对他们无语至极:“不然我换什么,一幅乱糟糟的画,一柄煞气四溢的剑,还是一把无甚用处的伞?”
谢云生刚想反问为何无用,话至嘴边,思绪回笼。裴行川先她一步反应,已将剑驾到老人脖颈:“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老人神色如常,一边招呼小厮将牛车拉下来,一边道:“你们这群娃娃作甚!我刘某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会坑害尔等?”
说话的功夫,小厮已将牛车拉下来,老人擡手挥开裴行川的剑,无视裴行川的错愕搬下三坛酒。
“我的酒可是人间难有,今日算你们走运,给你们尝上一尝!”
林幽年望着酒坛,迟迟不敢接。
裴行川打量老人片刻,利落接过酒,低笑道:“那便多谢刘翁了。”
谢云生也接过酒坛,饮了一口,感受烈酒穿喉,脏腑如逢甘霖,方道:“醉侯刘翁,果然名不虚传。”
醉侯刘翁,七贤之一,尤爱美酒,传闻其酒乃神仙酒,闻可强体,饮可忘忧。
林幽年回神,急忙掀开红布盖,被腥辣之气刺得扬起脖颈,却未有犹豫便拎起酒坛灌了起来。
许是连日来风雨不止,又是夙夜未眠,三人很快便喝得醉醺醺的,仰躺在草地上。
刘翁背靠巨石,随意抹了抹自石上落下的泥灰,枯瘦苍老的手臂抄起酒坛灌了一口,跌跌撞撞起身去拿铁锹,忽听四野传来鸟鸣,顿时头晕目眩。
本想找个舒服姿势卧睡的谢云生眉心一跳,掀起沉重的眼皮朝四方看去,不见一只飞鸟,来不及封去听觉,便垂手陷入沉眠。
刘翁手掌一翻,震走耳边聒噪,欲托酒飞上牛车,见四仰八躺,已然神志不清的三人叹一口气:“罢了罢了,若是真出什么事,指不定要赖到我的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