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城(2/2)
一擡头便见裴行川古怪的目光,即便他藏得再快,也被她捕捉到了。
这徒儿竟嫌弃她一身铜臭味,当真不知众生疾苦,她看着他,“使一剑我看看。”
他握着长剑并未动作,心里清楚自己打不出苍生尽,即便招式刻在他脑海中,他也感知不到剑意。
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
她却重复道:“拔剑。”
他默然不动,她终于沉了脸色,抄手拾起一截竹棍朝他刺去,他急忙闪躲,她却步步紧逼,不过片刻,他的后背便贴到了粗壮的竹子上。
“为什么不拔剑?”
他微微别开目光,却被她捏住下巴,她直视他的眸子,声音沉厉:“裴行川,为何不拔剑?”
他挣脱不得,望着她那双清宁的眼眸,微垂眼帘,声音低缓,让人听不出情绪。
“我感知不到这一剑的剑意。”
陌生却不意外的回答,她松开手,背过身去:“万物负阴而抱阳,风扫尘土,却带寒邪,过寒则损,不寒则燥。有生无,无生有,尽是结束,却也是生的开始。”
有无相生……他想起那荒芜之中的曙光,可是荒芜中的曙光又有何用?
见他眼底尽是漠然,她知晓自己白说了,摇摇头不再去想传他剑法的事,搞银子比教他简单。
然而她此想注定是奢望,进入江夏,目睹江夏的凋凄后,壮大千机门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下了。
楚王大军虽路过江夏,却并未作出烧杀之事,坏就坏在县令听到消息吓破了胆,连夜带着家眷南逃。
这不逃还好,一逃就撞上了趁乱抢掠截杀的山匪,全家人都掉了脑袋。
如今洛阳根本无暇顾及此处,县尉曾在洛阳做官,被贬至此后整日醉生梦死,不问政事,还是世家的私兵在维持秩序。
才到城门口,便被守门小将拦下,林幽年好说歹说才说通小将放行,可马车走出几步便被身着袍衫靠着墙的人叫住。
看模样是护院打扮,立在城门口却是比守门小将都要威风,小将盘查过的人,他们一两句话便能将人叩下或者驱出城去。
林幽年磨破嘴皮子都没说通,那护院上下打量着马车,明显是想要银子。
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江夏乱成一锅粥,他们一进城就漏出财来,过后哪还有安生日子过。
更何况这是某个大宅里的护院,若是所有世家闻讯都涌出来,他们当真是进了狼窝,怕是想出都出不来了。
裴行川想下车,谢云生朝他摇摇头,“你下去露了身份,是能为我们讨一个上宾的位置坐坐,可进城容易出城难,若是他们起了什么心思,你是应还是不应呢?”
楚王起兵,诸藩王皆在观望,江夏隶属武昌郡,本是肃王的封地,可肃王一心修佛,早穿着袈裟不知去哪里云游了,也正因此,江夏世家才敢如此嚣张。
外头忽然叫嚷起来,二人望去,竟见那护院见林幽年推倒在地,已擡脚上马车来,一旁的小将望着这边踟躇不前。
谢云生一脚将人踹出去,眸光扫过围观的人,来往皆是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可她的话是对暗处观望的人说的。
“光明正大做盗匪,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看你的模样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干这鬼祟之事不嫌给主家丢脸,听说县令被山匪劫杀了,你这行径倒是跟山匪很像,莫不是你胆子大到这份上敢动朝廷命官?”
护院本痛得嗷嗷直叫,闻声连忙说不,生怕此事跟自己扯上关系,或者说惧怕自己连累到主家。
暗处之人躲在墙后并未上前,谢云生知晓不能太过分,于是怕了拍手拎起林幽年转身上了马车。
林幽年的手臂被地上沙石蹭破了皮,一边用帕子擦着,一边愤愤道:“江夏也是个富庶的大地方,短短时日怎成了如此模样。小小一个护院都嚣张成这样,连我们这些外人都敢来欺压,不敢想百姓苦成了啥样子。”
“照我说,这些世家大族真该好好清扫清扫,不然当真以为自己是土皇帝了。”
“慎言。”把弄着笋子的裴行川悠悠然擡起眼,对林幽年道:“进了别人家地盘,现在又是这般混乱的时候,你想死别拉着我。”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林幽年更觉愤怒,“裴行川,你还是不是人,你也是受着百姓供养,为一方之王,若你河东发生此事,难道也是这般毫不关心的模样?”
被二人吵得脑袋痛,谢云生干脆别过头去,谁知马车忽然停下。
孩童的叫喊声从后头一路传到车辕边,掀开帘去,只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童衣着破烂,满脸脏污,泪珠子将脸扫得白一道黑一道。
明明有些滑稽,却无人笑得出来,孩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身量太低,跪下去就看不到头了,于是他只能抓着车辕,高昂起头。
“我方才都看见了,你将坏人打得跪地求饶,求求你救救我阿姊吧!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若是你愿意救她,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你!”
谢云生这才注意到他脚下,他裤腿一边长一边短,脚上一双掉了半边底的草鞋,露出的肌肤黢黑一片,裂出数道口子,已看不出原本颜色。
许是刚才一路跑过来,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上的破洞里还往外渗着血。
饶是裴行川铁血心肠,可看到这幅画面,喉头想劝谢云生不要多管闲事,惹人注意的话咽了下去。
谢云生将孩子牵上马车,拿帕子给他擦洗伤口,林幽年连连叹了好几口气,却是一言不发。
直到孩童哭喊着再次求救时,他才道:“方才进城前我跟人攀谈,正巧听说了此事。近些日子城中失踪了好些女子,连尸骨都寻不见,天一黑便听见天上传来婴儿哭声,只见黑压压的大影盘旋在城头上,大家都说是蛊雕在作怪,他阿姊怕也是这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