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水（2/2）
既然命好，为何会来这穷乡僻壤？
内心百转千回，李真知的困意顿时消了，随手打开了一个箱子，几乎被闪瞎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命竟真这么好，白白送来的政绩啊！
回过神来，财神爷已没了踪迹，方才困倦得很，大善人的名字他记不得了，隐约想起是姓楚。
跑得比兔子还快，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想来是不差钱的主，那便贴个告示好好嘉奖一番吧。
谢云生有些意外，却也很欣慰，“不错，李真知虽不怎么靠谱，却是个实心肠的人，金银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到他手中，想必会用在百姓身上，不会被旁人薅了去。”
这个旁人自然是指楚王了。
楚王的手下追出数里远，累得气喘吁吁，在一处宽广的河道前，马车停了。
他们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马车上有人下来，小心翼翼上前查探，与堵了嘴绑了手独自坐在车辕上用脚勾着缰绳的楚王面面相觑，连忙跪下请罪。
恢复自由的楚王立在平旷的林地上，哪里还能看见裴行川与谢云生的踪迹，气得一脚踢在河边石头上，痛的他捂脚后退。
一阵风过，挟来花香，他似乎记得有一人在他耳边道：“十日后，月圆夜，三思而后行。”
那道声音低缓渺远，好似风的低吟，他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做了梦，于是便没有留意。
“他能避过吗？”
林繁叶绿的山路上，两匹马儿带起阵阵灰土。
谢云生侧首看向裴行川，却问：“你希望他避过吗？”
她声音平静，并无试探之意，似是极平常的一问，他却摸不透她的意思，便道：“与我无关。”
谢云生却道：“我要听你心里话。”
裴行川沉默一瞬，“我们已开罪他，自然希望以后不会再遇上他。但若他避不过，夏明昭一手遮天，要对付我们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他顿了顿又道：“可比起夏明昭，我更愿意对上他，因为他至少心中有百姓，有苍生。”
话一落，裴行川微怔，耳畔传来谢云生的声音：“徒儿，你心境变了，眼里也能看到苍生，是好事。”
见苍生，见自己。
他本就是苍生中的一员，只是他从来不将自己与世人划分在一切。他活着，旁人未必开心，他死了，不一定有人缅怀。
旁人死活亦与他无关。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会因旁人的一言一行沉思良久，会被旁人的生死牵动心绪。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有些惶恐，一本书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顺着玉白的手望去，谢云生笑了笑：“本想昨夜给你的，迟了些，抱歉。”
“这是我师父传下的内功心法，天一水。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故坎宫纳一六之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任何污浊都能洗去，天一水第一重可静心，第二重可净心，第三重利三焦，第四重通经络，第五重以后可解毒，毒性越强，越难解，将天一水修炼至第七重，应当就可解你体内离干丹之毒。”
他心头一震，虽想过离干之毒有别的解法，却不想解法这么快就出现在他面前。
瞧见他意动的模样，她还是提醒道：“天一水很少有人修炼成功，因为净心便能难倒很多人，人每时每刻都会产生念头，若要静心便要少动心起念。天一水与旁的功法不同，哪怕你已修炼至第三重，心念稍杂，一切都会散去。”
确实很苛刻，难怪这等功法失传了。
“师父还传下一套剑法，如今的你应该可以练了。”
他撩起眼皮，笑了，“还是因为我心境变了？”
谢云生点头：“没错。你之前学不会苍生尽，是因为你不信尽处会生。如今你眼中有了苍生，那么第二剑碧海连天，对于你来说便不难了。”
但见谢云生拔出裴行川的剑，运起轻功踩过片片茵绿，长剑起落间引来清风阵阵，起初只是微风，逐渐成为大风，最后是狂风。狂风翻涌间，四方传来水流之声，竟见数丈高的水帘冲天而去。
水帘接天，四方草木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拔地而起，置身于水帘旁，只觉肺腑如被水帘搅动，喉头略有腥甜，不敢想若是她挥剑过来，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却不想她忽然看他一眼，手腕一转，长剑朝他劈来，但见水帘翻涌，天色渐暗，杀意腾腾。
他神情骤变，飞身躲闪，然而他越躲闪，水帘逼近越快，水帘扫过之地，草枯树摧。
他面色微白，虽知谢云生只是在与他过招，也被这肃杀之气吓出一身冷汗。
然而谢云生道：“不许动。”
他愣住，不动岂不是站着受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逃开，可她那双清宁的眼眸让他莫名有些安心，竟立着不动了。
谢云生显然对他此举很满意，手起剑落，裴行川僵在原地，眼眸下意识合上。
然而疼痛没有到来，寒风肆刮，水帘涌动的湿寒之气悉数消失。
他不由擡眼，只见谢云生仍是维持着劈手落剑的动作，可水帘跟狂风都消失不见。
若不是萎蔫的草跟断枝败叶映入眼中，他都要怀疑方才那一剑是幻觉。
她踩着绿枝落到他身边，将剑还给他。
他伸出手接过剑，湿寒涌入手心，却又在转瞬间蒸发消散。
她说：“干为天，干为金，坎为水，金生水。天与水相接相生，正如万物相连相合，众生相邻相近，忘我则无我，无我则同于天地。同于天地，生即死，死即生，天地不灭，众生不死。”
她一字一句，声音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他不禁想起睡梦中耳边传来的那一句：“善难止恶，恶亦难止恶。善者，难善其身。恶者，难恶其心。身易消，心难弭，难弭则不得，不得则不遂。”
何其相似的声音，像她却又不像。
野鸟横渡天际，时有热浪袭来，他摇头扫去所有思绪，“天一水与碧海连天应当是你那日说的救百人跟救千人的奖励吧。”
如此笃定的一句，让她有些窘意，却坦然道：“是有些敷衍，可总归是要给你的东西，何必计较那么多？”
他道：“其实我更想要第三个。”
她有些诧异：“三个愿望？”
“那你说说看。”
他却弯了眉眼，笑得和煦：“可以提吗？”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只想许一个愿望。”
倒是不贪心，她好奇问：“什么愿望。”
他凝视着她，黑眸中缓缓浮出一抹深意，“不要弃我。”
“不要欺你？”谢云生忽然笑了，“我欺负你做什么？”
他有些挫败，准备重复一遍，谁知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带火的箭羽。
谢云生看着来势汹汹的人，对裴行川道：“检验你苍生尽跟碧海连天学的如何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