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二)(2/2)
不然,怎么可能一睁眼就能看见她?
雪龙生怕自己掉下去,伸手轻轻揪住了祝扬的衣襟,嘴上却不饶人,轻声哼了一声,道:“你是伤患,我可没绝情到那个地步。”
祝扬“啊”了一声,反问她:“不是病患,是你夫君,可以么?”
雪龙笑道:“管你是夫君还是储君,在我这儿一视同仁,没人能够耍赖,你也不成。”
说这话,她伸手探了探祝扬的额头,触及满手的冰凉。原先的热度已经彻底褪去了。
祝扬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雪龙的后背。
屋外雨势未歇,床帐里面静谧又温暖。熟悉的花香味儿从祝扬的衣襟处飘进鼻腔,雪龙不自觉感到眼皮有点发沉。
祝扬昏睡的这三天里,雪龙没让任何人踏进起居室的大门一步,而她也在起居室守了三日。
她在身边,祝扬就好像有所感知似的,一次都没有袭击过她。甚至每当雪龙端着药碗去给他送药时,祝扬都格外地配合。
祝扬一直不醒,家臣们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雪龙倒是很沉得住气。
每天白日里,她就抱着话本子趴在祝扬床边,读到精彩处便一字一句读给祝扬听——反正世子爷如何唤都唤不醒,读上几句根本打扰不了他。
不过,饶是如此,祝扬一日不醒,她便一日不敢阖眼,三天下来眼睑底下淡淡一圈乌青,愣是有了种熬鹰的错觉。大半夜一个瞌睡没忍住,便枕着祝扬的手臂打起盹来。
此刻脑袋沾上枕头,她又感觉自己眼皮沉沉直往下坠,忽然听见祝扬在耳边问:“这下,不走了么?”
她脑袋里意识昏沉,听了这话,却陡然一个激灵,与祝扬对上了目光。
“......”
她撑起身子,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说:“这个嘛,要取决于你的表现。”
祝扬的手移到她后背处,虚虚揽着她腰,说:“王妃请说,为夫洗耳恭听。”
雪龙道:“我不是你养的小雀儿,也不是什么精奇的物件,所以你不能将我关起来。”
祝扬闻言,坦然地一点头:“王妃言之有理。”
“不能给我再下什么稀奇古怪的蛊,也不要派人跟着我、调查我的行踪。”雪龙继续道。
躺着的人想了想,“嗯”了一声,道:“那我便都依着你好了。从此以后,你便随意在青河城走动办事,我不会再加干涉......只要你不会爱上别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顿了顿,问得直白:“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吗?”
祝扬盯着她的目光让她险些招架不住,雪龙眨眨眼,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想说的话反而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见她迟疑,祝扬笑了笑。
“这些日子,我也逐渐想通了些。”祝扬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长发,闻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幽香。
他平静地说:“若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留你。起居室外间的书柜顶层有一个小抽屉,抽屉里有一张我事前拟好的和离书。”
和t离书。
雪龙浑身一僵,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若你什么时候厌倦了这里,想要离开。”祝扬低声道,“或者......倘若有一日你有了别的心上人,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让我知晓,直接取走便是。”
雪龙想要从他眼中找到一丝戏谑,然而祝扬眼底闪烁着的全然是认真的光。
“为什么?”她低声问。
这分明是她觊觎许久的和离书,只要取走了这张薄薄的纸,她与祝扬便再无半分瓜葛,从此红线斩断、天涯两端,各自自由。
厌倦了做什么王妃,再也不想回到府上——这不是她自己亲口所说吗?
然而,当祝扬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时,雪龙不仅没有即将自由的狂喜,反倒像是一块巨石轰然落了地,砸得她五脏六腑都颠倒过来,一时间就连神魂都嗡鸣震荡。
她看着他的眼神反倒怔怔的,慢溢上一层潋滟的雾气。
祝扬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颤动,拢着她的长发低声问:“怎么了?”
雪龙摇摇头,揪着祝扬衣襟的手逐渐收紧,不发一言。
拂过她发梢的那只手微用了点力道,将她揽在胸前。雪龙鼻梁磕在祝扬胸膛上,耳边全是祝扬的心跳声,片刻之后又听见他说:“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要肿,记得叫微雨给你敷一敷。”
雪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打湿了祝扬的衣裳。
最近她好像总是哭,而且这些眼泪似乎都与眼前这个人有关联。不仅如此,她狼狈掉眼泪的样子还总是被他看了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但心中铺天盖地的失落却反而漫了上来,沿着四肢百骸将她彻底淹没。
祝扬看着她的反应,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雪龙听着他的心跳声,缓缓阖上了眼睛。
“你说得对。”
良久,雪龙终于开口,“也许......我真的有一点舍不得。”
而后她撑起身,伏在祝扬胸膛上,说道:“但是在做你的王妃之前,我想先成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