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二十一)(2/2)
被怀疑拿了经册的时候,江洲曾看似无意地提起,说是自己才想起父亲昨日说的经册丢失事情,知道大人们正在找这些经册。
“昨日……”姜柒这才反应过来,“还当真是有趣得很啊。”
万般没想到,他彻底的暴露,是因为经册在佛窟丢失此事,彼时宋韵是早上才告诉他的。然而到了江洲嘴里,便成了昨日之事。
“不愧是我江青贺的儿子。”姜柒不怒反笑,“确实聪明狡猾。”
江洲闻言,啐了他一口:“虚与委蛇地喊了你三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江家人了?”
他含着父亲被杀害的血泪,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今日这一刻——
“姜柒,三年多前,曾有百姓揭发你,偷贩官家私盐,苛税百姓。彼时我父亲尚在大理国邦交,听闻消息第一时间便准备处决你!”
怎知,姜柒竟是朝廷当今宰相朱嶙的外戚,行事乖张狠辣,得知事情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在江青贺回来途中将人绑走,喂下了毒药。
说起这件事,江洲眼圈泛红,“若非父亲的下属假死后,又拼命回家来告诉我,怕是我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那一夜,惊闻噩耗的江洲急匆匆离开主县,冒着危险找到被姜柒关在山里的父亲,那时候,江青贺已经毒发,认不出儿子,反而癫狂地想要残害自己。
“你们知道吗!”江洲咬牙,“到那种时候,我父亲明明神智都不清楚了,还在挂念着贵安的百姓!”
他是贵安节度使,吃民粮而生,心中放的最多便是百姓。
“他那时候多痛苦啊,”江洲没忍住,喉头滚动,泪水渐渐爬满脸,“可我身为他儿子,同样也是江氏后人,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痛苦地死在了我面前。”
谢玉敲这才恍然,今日早上陈明死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很淡然的江洲会突然是这种反应。
忍耐,是他这几年修的最折磨的一个功课。
谢玉敲又岂能不懂。她也一直在忍耐,死命地忍着。
十一年步履匆匆,每一回看见朱璘,她的心都是抖得,想一刀将人断头,好叫尘土之下相府的家人、还有无数为之命丧的可怜人看看。
而今,曙光或将现。
谢玉敲拳头攥紧,又听见江洲在咳嗽,激动过处,他方才的精气神一下被掏空,喃喃自语地看向石柱上的彩绘。
“谢姑娘。”江洲忽然唤她,“你和你父亲关系好吗?”
谢玉敲点头,声音温柔了几分,道:“很好。”
江洲却是一声叹息,“其实,我和父亲关系算不得好。”
谢玉敲想起在凉亭吃桂花糕的时候,江洲也曾说,自家父亲威严严肃,对他教导十分严苛,平日总是不茍言笑的。
但他每回吃江洲做的桂花糕,人也会柔和几分。
“可是,我能理解他。”江洲又叹息,“他一直被江家的规矩束缚得太紧了,虽然祖辈之事不能提,但江氏兄弟给我们留下的刻痕,到底还是太重。”
“小时候,我喜欢到这衙署里玩。”江洲踱步走到石柱前,指尖颤抖着抚摸上那几道刻痕,“可是父亲总嫌我妨碍他公务,便命我来这里扎马步。”
小孩子总归心性顽劣,站着站着,他便掏了做工的小木刀,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在这彩漆上划痕。
划完才觉着后怕,父亲向来严厉至极,要被他知道自己破坏官家之物,一定免不了一顿家法。
“怎知,”江洲轻轻笑了,“这应该是我记忆里,父亲唯一一次的离经叛道。”
“他竟然陪着我,帮我比划了一下身高,在这上面刻下了我一年又一年成长的印迹。”
江洲眼里有温柔,也有颓唐,更有谢玉敲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张了张口,在四下静谧里,她能清晰听见厅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都很轻。
除了江洲。
他手从彩绘上收回来,掐了掐掌心,倏而转过身,看向还被死死扣着的姜柒。
他眼里有寒光肆出,那一刹那,谢玉敲忽然看明白了江州方才一直在极力克制住的情绪。
“不好!”她厉声道,“他要杀姜柒!”
话音刚起,江洲已经掏出了一直藏在扇子里的短刀,一个箭步便直冲向姜柒,尖锐的刀尖没有半分犹豫地刺向姜柒的脖子!
“我要你,下去给我父亲跪着求饶!”
然而,刀尖刚到姜柒眼前,“哐当”一声,随着桂子香燃到尽头,江洲手腕突然脱力,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似的,直直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