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帖街(三)(2/2)
贝静纯轻笑,“哦”了一声,这次见面还是巧合吗?她选择略过这想法。
两人像达成了某种共识,步子同时放慢了些。
并肩缓缓行,他们有着明显的身高差,他得体地把伞倾向她那边,什么也没说。伞下拢共一个半人:一个贝静纯,半个纪鸣舟。
穿过街道,斑马线,大厦中间的阴影,此刻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像隔着的迷蒙雨雾,混在一起看不真切,曼妙蔓延。
抵达巴士站,贝静纯才发现纪鸣舟大半边衣服都湿透,他后来几乎把遮挡全都给了她。
“我没关系,消防员的身体质素还算不错。”
“不管怎样,回去还是要赶紧换衣服,喝口热茶,有姜茶就更好。早点休息,睡个醒神好觉。”贝静纯真诚建议。
唔紧要,长夜漫漫,正愁没地荒废,纪鸣舟不着调地跟她开玩笑。
“你明日要返工......”
“明日是明日,我只活在今日。”纪鸣舟把伞给她,贝静纯连连摆手,石澳极有可能是晴天。
“伊莎贝拉,伞是借你的,要还。”
“要是来不及还,你又急着用怎么办?”贝静纯还是不想麻烦对方。t
纪鸣舟心里苦笑,自己艰难地找到下一个和她见面的理由,就被这么推却了。
他最清楚自己,从第一眼看到贝静纯,便觉她颇合眼缘。在灾难面前,于最短时间里战胜恐惧,做一位逆行者,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姑娘。
更不用说,后来和她的因缘巧合,对她了解逐渐增加。不知何时起,他做唔到无视她的存在。
纪鸣舟在辗转许久之后,彻悟:贝静纯是他这22年人生里唯一有过这种特殊好感的异性。
她不讲话,他也不讲话。
贝静纯轻轻抖落书包表面的水珠。
“伊莎贝拉,”纪鸣舟问,“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话题忽然跳转,贝静纯动作顿了顿,只听他继续说,“我没有女朋友。读大学时我爸爸病逝,阿爷在疗养院休养。家里有妈妈、大家姐和读中学的妹妹,氛围很和睦。最近她们无时无刻都在催我结婚。不再做点什么,我现在连家也没法回,阿妈也不认我。”
“纪鸣舟......”
贝静纯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境况很特殊、也很艰难。我没有家人,只剩下去世的、决裂的,不知所踪的。说实话,直到这一秒我仍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
“伊莎贝拉,你指的现在,是最坏的情况吗?
还能有更坏的情况吗?贝静纯摇了摇头。
“让我猜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吗?”
贝静纯想了想,“99%能用钱解决。”
纪鸣舟闻言,松了一口气。恰好,他还算有点资本,或许能帮她从此否极泰来。
他甚至想直接问“我们结婚好不好”,结婚了就不用再找什么见面的理由,也不会再让她淋雨。纪鸣舟深知自己做的决定,即将改变他和她的未来。
贝静纯又用那么专注的眸光盯着他,像极纯净的小型黑洞,要将人吸引进去。纪鸣舟想要开口的话,忽然抵在了舌尖,改问她:“人的情感要到什么程度,才会希望并选择和对方共度余生呢?”
“我也不知道,”贝静纯诚实地摇摇头,“应该要特别特别爱吧。”
“巴士来了!”她眼尖,认得车身广告的颜色,一下子踮起脚,好似就能离它更近一样。
“......好,快回去吧,我今晚还要值夜班。”
纪鸣舟摆摆手,似是逐客。自己却静静立在原地,抱着手臂,站姿如傲然松柏,没半点要走的意思。
“伞,我借了,改日还你。”贝静纯颔首道了谢,护着书包跑起来。
明明背对着他,可那双幽深眼眸印在她脑海,不语不言,却像是有千语万言,始终挥之不去。
乘客依次排队上车,由于撑起伞,人与人之间隔开了更远的距离。
伞柄在手中转了半圈,在噼噼啪啪的声响中,贝静纯缓缓踱步跟随,一步、两步,三步......她看着脚尖,每踏出一步,是悬崖,还是前路?
她能主宰吗?她能掌握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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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鸣舟——”
“纪鸣舟——”
有人喊他。
纪鸣舟停下脚步,路灯光线穿透树影,在他周身错落明暗。
贝静纯突然折返回来,她跑得急,脸庞浮起红晕,没等站稳,开口:“我们要不要结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纪鸣舟,她终归要离开港城,建筑史是一定要读的,剑桥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她心底深处,隐隐有种冲动,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或许与纪鸣舟有关的。
如果结婚是两人目前解决现实问题的最佳选择,那就结婚。其他的,反而都没那么重要了。
雨夜里的商铺灯牌色彩缤纷,似光怪陆离的梦境。贝静纯掌心贴了贴脸颊,安抚下一秒就会喷出来熔岩般的热,来自她此刻心里肆虐奔腾的火苗,激烈又振奋。
起初她只是大步而行,下意识沿着来路追过去,几分钟后,便望见街边那个等待的高大身影。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开始昂首阔步地奔跑。
从快步走到疾步走,脚底是五彩灯光与泥泞,光与影在她两侧流动。她原本没有伞、没有雨衣、没有一双防水的雨靴,只能任由身体被大雨浇湿淋透。而现在,她可以在暴雨中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驰骋。
巴士鸣了一声喇叭,车门关闭。
下雨的缘故,地面上晕染雨水带出的污渍。
错过晚间高峰期,下一趟至少要再等一个钟。
脑中短暂的空白之后,贝静纯忽然不急了,眼神没离开等她的人,心湖一片宁静。
她习惯设防,将所有拒之门外,但人本身就是矛盾存在,她也习惯不断挑战底线。
候车排队时短短几秒钟,她又把与纪鸣舟的对话仔细嚼了一遍,那份超乎寻常的默契和真挚,如火如荼,与相识时长无关。
她本想说能不能好人做到底......这样做确实很任性。可她理智太久,就想任性一回。不是现在,还能是什么时候?这世上太多人,她偏偏遇见了他,像她未知的未来。
“纪鸣舟,我们结婚好不好?”她对未来说。
“我孑然一身,好在独立自由。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和家族遗传病。大学在读,年年拿奖学金。暂无固定住所,但每月收入稳定。你需要一个结婚......搭档吗?”就像提交一个推荐方案,自己首先不能心虚,还得讲明白、说清楚。得有这种自信的心态。
“我认为自己挺适合。算命大师说我旺夫,你要不要验证一下?”真荒谬,用这种非理性推导的缘由,她快把自己推到悬崖尽头了。
商店招牌霓虹闪烁,路面迅速积成了几处小水洼,人影倒影被伞沿水珠的降落晕成一圈一圈的碎片,虚虚幻幻地晃动着。
“你的勇气和我的勇气加在一起,劈开荆棘,对抗这个世界吧......”
长长空旷的路上没有其他人,每盏路灯化作了聚光的孤岛,他们周围是全世界的大雨。
雨伞外笼罩的潮湿气息渐渐凝固,几乎将人淹没。也不知过了有没有快一千年,对方再不说点什么的话,贝静纯连开口讲话的勇气都快要消失。
纪鸣舟目光一错不错看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像是一朵长着翅膀的云,高飞远翔。
“伊莎贝拉,我尊重你每一个决定。”
纪鸣舟沉声,眸中情绪翻涌不明,让人分辨不出他是在问询还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