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打老道(二)(2/2)
“我今晚回家,你要乖一点。”金瓜爷模仿他语气,发出爆笑:“阿贝,纪女婿真酷啊!”
“看外表以为是德牧狼犬,内心实际住着一只大金毛。”贝静纯心道:你没见过他软绵绵摊在沙发上看《哆啦A梦》。
“纪女婿知道你把他比作狗吗?”
贝静纯抿住笑意,金毛寻回犬可是她最喜欢的犬种呢。
车里剩下两人,金瓜爷轻叹一口气:“这条线索好不容易跟到现在,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想到一癫一死。”
有这时间,他还不如去机场多拍几位明星。
李牧伟坠亡惨死,已经被重案组接手。许多消息源都被封锁,以他们的经验,知道触及到了上层利益者的边缘线。
“虽然写完试卷,不上交、无评分,这个过程让人心痒痒。《碌蔗周报》到底是份八卦娱乐报纸,阿贝,我还是那句老话: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交俾专业的人做。”
车窗外出现熟悉的街景,金瓜爷把她送回了红磡。
“咦?我们不去石澳吗?”
“你老公今晚回家,我也要返店里做面包。”金瓜爷语重心长,“阿贝,记住我的话。我们只是凡人,并不是超人。”
从车里出来,贝静纯自然感觉到冷,鼻尖和脸都被风吹得很凉。与前段日子相比,白昼要短得多了。下午五点半,晚霞悄然染红一片天。
回家前,她先去了一趟百佳超市。
目标明确,她直奔蔬果区,买了丝瓜和雪梨。贝静纯清楚纪鸣舟刚从怎样惊悚的现场回来,肯定没能好好吃饭,想给他吃点鲜甜的、开胃的东西。
露脆秋梨白,霜寒柿子鲜。梨作为时令水果,润肺去燥,清热止渴,最适合纪鸣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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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很快就黑了。
纪鸣舟回到家第一件事:又去冲了一次澡。贝静纯习惯把水温调得较高,身体被温暖的水汽一蒸,像一头栽进柔软蓬松的床褥里,困倦一下子涌了出来。纪鸣舟掬了捧冷水拍到脸上,清醒了些。
今日消防处食堂里的番茄炒蛋和红烧肉,蓦然让一众兄弟没了胃口,特别是梁吉,魂都飘在天灵盖上,无精打采的。他也不算太饿,只是匆匆喝了几口水。
擦着头发出来时,餐桌上端正放了两碗面条。
桌顶上只点亮一盏吊灯,光线如纱柔和。纪鸣舟下意识地微微睁大了眼:鲜香清汤、浮蛋缀翠......看着看着,出走的食欲不知不觉回归了。
“丝瓜鸡蛋面。”贝静纯拿了一小瓶香油出来,“你要加香油吗?”
灯光下的人,瓷白的脸也映着柔和的光泽。
“好。”纪鸣舟听见自己说话了,嗓音有些干涩。眼睛望着晶莹剔透的油滴注入汤碗里,一朵朵小花绽放在面汤上。
“我也是第一次做,请多多包涵。”贝静纯按照记忆里方修的独家食谱复制的,她很喜欢吃,或许他也会钟意。
“谢谢,很好吃。”纪鸣舟吃东西时斯文又专注,偶尔只有很轻的吸面条的声音。
吃完后,他主动提出收拾。贝静纯也未推辞,等纪鸣舟洗完碗,炖好的雪梨羹也掐时出炉。就着饭后甜点,贝静纯还提前跟他预告了下一期《碌蔗周报》的几篇爆料。
一切显而易见:她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在安慰他。
纪鸣舟在火场里见过更惨烈的状况,心理素质强大,而贝静纯低声细语的话,让他感到重新被温暖填满,”伊莎贝拉,我觉得我们像有十年未见了。“
他突然开口,引得贝静纯一怔,“才五十......”她下意识想告诉他是五十四个小时,又及时刹车,把话抿回肚子里。
“五十四小时三十七分,唔错。”纪鸣舟点点头。
寸阴若岁,原来他也算过啊!以为他无心,却又处处体贴,时时在意。贝静纯拿汤匙轻轻戳雪梨。他剃去胡茬,仿似换了一个人,却又真真实实是纪鸣舟。
想起窝打老道这起工地案,他问,“混凝土强度是什么概念?”
“混凝土强度,是衡量混凝土质量的重要指标,对于控制工程质量和保障工程安全十分关键。”
混凝土强度一般在施工现场测试:在预制的铸模内倒入混凝土,待凝固后浸在水里28日。届时看看需要多少力量能将其压碎,这个力度值就是混凝土的强度。
抽样、压力测试、评估等全部步骤必须按严格的程序执行。
港城政府从1954年开始实施《公共房屋计划》,经过数十年的努力,港城逐渐建立了庞大的公屋体系。
凡事皆有两面,公费投入的建屋计划,也成了一些官员贪污的温床。港城公屋的建屋量激增,给“房委会”带来压力,只着眼于公营房屋工程能否准时完工,而并没有履行监管职责,令不法商人有机可乘。
“楼层越低,对水泥强度的要求就越高。每平方英寸至少承受3000磅数重量,而现在的测量结果还不到标准的一半。所以才启动了重建工程。”
况且东窗事发已是十多年后的事,又有《特赦令》阻碍,破案谈何容易。
“特赦令?”
“1977年,港督麦理浩为应付警廉冲突,发布了一项《特赦令》:宣布特赦于1977年1月1日之前的贪污行为,对此既往不咎。1977年《特赦令》的颁布,让港城廉政公t署无奈放弃了许多即将收网捕鱼的要案。这些出事的问题公屋,恰恰是在政府《特赦令》发布之前修建的......”贝静纯眉头轻皱,“这个时间节点,李牧伟的死太奇怪了。”
坠楼惨死的李牧伟,就是当年公屋计划的工程监工。
还有一家运营资本不到15万的公司,在1981年竟然获得价值4200万元的政府建筑工程合约。不仅如此,在短短七年间,该公司已跻身《政府工程承建商名单》上的榜首区间,也是窝打老道问题公屋的承建商。法人代表正是跳楼痴线佬王旳显的表弟。
相关嫌疑人如今一死一癫,显然调查员们困难重重,不只遇到了《特赦令》的阻碍。
纪鸣舟轻轻拍一下她头发。
贝静纯装作很疼地嗷一声,“你干嘛打我?”
“找找你的猫耳朵藏在哪里?伊莎贝拉,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好奇害死猫。”
“建于1977年前的问题公屋,又变成了贪污者的挡箭牌,免除牢狱之灾。你难道不好奇真相吗?”
“反贪肃查,孔子强调仁义道德,反对官员贪污腐败。秦始皇和汉武帝设立监察机构,监察和惩治贪污官员。唐玄宗规定‘官清民安’,提倡官员廉政清正。雍正皇帝颁布一系列反腐惩治措施......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反腐斗争,从古至今都是一个重要议题。”
贝静纯懂纪鸣舟话里的意思,皇帝都没管住的事,她一介平民能掀起什么风浪呢?贪污受贿难查,有线索,并不代表马上可以顺藤摸瓜。藏在深潭底下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天然的文明,只有对惩罚的敬畏。
温暖的掌心在发间执着寻找她的猫耳朵,低沉的嗓音对她说:“没错,这个世界也没有天然的野蛮,只有对不惩罚的侥幸。我想表达的是,人类文明史每一次的推动,都不是呼唤良知成功了,而是惩罚罪恶到位了。”
嗯?贝静纯睁着小鹿眼看他,热烈又专注,格外澄湛透亮。纪鸣舟高大的身躯稍稍俯下,与她平视,贝静纯不自觉心跳加快,要干什么?
男人深邃眸底漾着清浅的笑意:“我有个主意,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