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上)(2/2)
“凡儿?是凡儿回来了吗?”
一处偏僻之地,落着一间比应佚的破草屋还要破烂的小屋子。屋里两张床、一副桌椅、一个矮柜,几乎再没添置什么。尉迟皞见着一位坐在床边的老媪,似乎眼睛不大好,正拿着针线艰难地缝补,咳声不断。
老媪见对方不说话,又问道:“你是哪位啊?”
“伯母好,我、我是来找漆凡的……”
老媪一听,放下针线和破衣裳,伸着手和身子摸到了一张破凳,示意尉迟皞先坐。
她又摸到了桌子,摸到了桌子中央的茶壶,想给尉迟皞倒杯茶。
尉迟皞连忙扶着她坐下,表示自己不渴,也不用喝茶。
天已黑,屋内没有点灯。晦暗之间,老媪想拿起针线试图继续缝补,又局促地放了下去想和尉迟皞搭话。
“凡儿还没回来,你等等。”
“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就是明日找他出去玩儿。他既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尉迟皞起了身,又瞧见了那枚细小的银针,踌躇着,还是把银针递到老媪手里,再示意老媪破洞的位置。
老媪不断地说着“谢谢”,似是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尉迟皞走在路上。他去了客栈,掌柜说这几日都没见着漆凡。尉迟皞站在路边,思忖了一阵,捏出了数只小狐貍。小狐貍朝着各处散开,跑进各条街巷。
尉迟皞找到漆凡了。
他在一条巷子里,被漆横和漆横的小弟摁着,受着拳脚。
尉迟皞赶了过去。
他一脚,踹在了小弟身后的磕着瓜子的漆横身上。在孤身打退了那些小弟后,他拽起了还跌靠在墙边的漆凡。
“你为何不还手?!”
漆凡身上落着脏,脸也没好到哪里去,却还死死地抱着怀里的朝圣水,咬着牙,不吭声。
漆横被小弟们扶了起来,吐掉了嘴里的血,怒道:“因为他不能打我!他要是打我,我阿爹就会打死他那娼妇娘,到时候他就是没爹没娘的野崽子!”
“是打是骂你冲我来!”
“我就骂你阿娘怎么了?!你阿娘是娼妇,娼妇!你阿娘跟她阿娘一样贱,诱引有妇之夫!哎我特别奇怪,你修什么炼习什么剑啊,你应该学诗词歌赋戏曲唱词,好诱引只雌狐貍养你啊!”
漆凡咬着同样掺血的牙,愤恨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要不是他一身的伤和脏,恐怕他才是那只施暴的恶狐。
漆横推开小弟,迈上两步,嚣张道:“怎么不骂了,又闷声做哑巴了?呵,你阿娘是瞎子,你是哑巴,活该你们是一家!”
揍漆横的不是漆凡,而是尉迟皞。
尉迟皞一拳头打在漆横的脸上,再一脚踹在漆横的肚子上。
又被踹倒的漆横又被小弟们扶起后,嘴里不住地骂着脏。他又一挥手,示意小弟们动手。
尉迟皞像是疯了,像是以前打的群架,对着那群小弟就是一顿拳脚,毫无章法。漆凡也是疯了,蹿了起来,掺了进去。
这是漆凡第一次反击。
他像一只凶兽,饿疯了的凶兽。
骨瘦如柴,凶恶至极。
可就算是尉迟皞和漆凡两只狐貍,也不可能是这么多狐貍的对手。漆凡找准时机,抓着好像比自己还饿疯了的尉迟皞,逃走了。
漆凡拽着尉迟皞,逃到了一个岔路口。他甩开了尉迟皞,咽着疼喘着气,有些不稳当地朝着另一边走去。尉迟皞认出来,自己脚下的,是去后山的路,而漆凡脚下的,是回他自家的路。
尉迟皞觉得不解气。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像个地痞无赖,大声嚷道:“哎,拿了我的朝圣水,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街上已经没什么狐貍了。漆凡顿了顿,转身走到尉迟皞跟前,直直跪了下来。
尉迟皞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给吓住。什么地痞什么无赖,漆凡冲过来的气势,可比自己要威慑得多。
“你是山神大人眷顾的尉迟家的小儿子,是山神大人唯一的弟子,可能你什么都有。算我求你,这瓶朝圣水,不管你出什么价,就算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算我求你,让我救救我阿娘。”
尉迟皞不知道他是想拿这瓶朝圣水去救那位老媪的。或者说,尉迟皞对他拿走朝圣水的目的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讨个因由,哪怕这个因由他并不能理解。
尉迟皞难得听漆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也从没被哪只狐貍这么跪过。尉迟皞不知所措,想扶还在磕头的漆凡起来。
“我拿你当知友的,只要你开口,这瓶朝圣水我自会给你的。我不要你给我钱,也不用你把命给我……你、你起来吧,我们去救你阿娘!”
漆凡迟钝地擡起头,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尉迟皞。
尉迟皞第一次看清漆凡的眸子。漆黑的,黯然的,就算有什么光,也是遥远而微弱到不可察的星光。
尉迟皞忍不住想,多年前瘦巴巴的小漆凡,是不是也这样跪着求谁能给他一份活儿干。
漆凡一边起身,一边擡起胳膊擦了擦脸。尉迟皞不敢想漆凡此刻是什么神情,也不敢想他这些年是如何度的日子。
“等我阿娘好了,我给你当牛做马。”
“你是狐貍,做牛马干什么?!”尉迟皞踏上了漆凡要走的路,催促道,“你又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呀!”
漆凡低垂的头,点了点,大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