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2/2)
她找了辆简易的电动三轮车,花钱把自己带到了二十分钟路程的目的地。路上,她联系了萧贺晨。可能他在开车,并没有回复。
到了蓝白灯塔,她发了定位。
平县的变化不大,灯塔还是剥落着漆,带着历史的余温立在老港口。但在古老灯塔的不远处,耸立着一盏新灯塔,比蓝白灯塔还高。晚上的灯,一定会更亮。
胡轻曼绕着老灯塔走了一圈。看了时间,大概是两分钟。这时萧贺晨来了电话。他到附近了。
灯塔不能上去。她在塔下等。也不知是为了迎接春节,他戴了条勃艮第红的围巾,绕着脖子成一团,剩余衣着都是灰黑调。像暗夜里的小灯笼,朝她快步走来。
走近看时,发现他发型和昨天也不一样了。昨天比较随意,今天用了点发胶,把额前的碎发都梳到后面去了。
“你自己梳的?”她擡眼看着他的头发说。
“嗯?”他捋了一下鬓角,“怎么?”
“很帅气嘛~”她挑了一下眉毛。
他笑着捏了她的嘴角。
她问他吃过饭了没。说是上车前吃了点西式快餐。胡轻曼想着路上都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指不定饿了。就提出要不要吃点平县的食物。比如海鲜面,可以不加海鲜。
“海鲜面不加海鲜,那还有味道吗?”他被她的话弄笑了。
“有其他浇头的。”她挽住了他的手,“我知道有一家店,过年也开着的。”
那店离蓝白灯塔不远,两人走几分钟就到了。
就一家小店,名称也简单,就叫灯塔面馆。里面桌子四张。不过收拾得很干净。胡轻曼和店里的人熟,点了一碗海鲜面和一碗牛肉面。
很快面就上来了。
萧贺晨看胡轻曼吃得呼噜呼噜地,笑说:“中午的大餐没吃饱吗?”
她点点头,吐了个花甲壳:“都是吃吃说说。特别容易饿。”
过年期间,没有渔船开出去打渔,码头没人摆摊卖海产,没什么腥气。所以这个时间,正适合和萧贺晨逛逛。
两人吃完了出来,沿着海边,慢悠悠地走几步。
“我这次回胡家祠,碰上了胡蔓蔓。”她瞅了他一眼,“你不是说我很聪明可以搞定吗?怎么还派了使者来啊?”
他抿着嘴,侧脸看着她,余光向下,一副不相信人的样子。“我觉得你有前车之鉴,所以需要有人监督。”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脱离了他的手腕,往一旁的人行道走去。
在手腕脱离时,他已察觉到,在她只走几步的时候,就揽住了她的肩膀。“第二个原因呢,我也是担心你。”
胡轻曼心想这还差不多。不然刚知道时,她白感动了。
“胡家祠人才济济,一不小心,你就被人勾走了。”
她朝他“切”了一声。
不过顺着他提到的“人才济济”,她联想到中午宴席上,众人谈起她的祖父。其实她对祖父的印象很单调。比如他是个古板的人,小胡轻曼受了欺负,他只会讲道理,让她坚强。说完典故后,祖父就扭头打开书桌的台灯,老花镜滑到了鼻子尖也不管,开始备课。全然不顾小孙女还没从悲伤中醒转,他觉得已做到了长辈安慰的责任了。所以,后来胡轻曼也就不哭不闹,因为哭闹只会得到祖父的空泛大道理,而不是她想要的温柔抚慰。
不过今天胡家祠一行,她有些改观。胡家祠里的人似乎受祖父的帮助颇多,单就她坐席上,轮番敬酒就有好几个。她从其他人的视角来看,她的祖父,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想什么呢?”一旁的萧贺晨见她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头顶的丸子团发。
“我……”她觉得和他说祖父的事情,没什么必要。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到了之前她上的小学。“要看看我四年级前读书的地方吗?”
萧贺晨看面前的建筑,已经破败。经过了冬日的寒风摧残,枯枝落叶遍地,还有残壁颓垣,杳无人烟,一副很荒败寥落的样子。
“这里是灯塔小学的旧址,新的搬那边去了。”胡轻曼指了指,不远处有几栋新教学楼。
“你想进去,我陪你。”
胡轻曼听了笑笑,拉着他的手,迈过面前的建筑,旁边有个小铁门开着,两人挤了进去。
“我记得前两年才搬的。”她对这里很熟。还是一样的布局,石砖地,已经踩出了包浆样的光滑。她曾经读书的教学楼还在用,已用围墙围到了新校址去了。“这里是我以前和爷爷住的地方。”她指着一栋只有两层高的宿舍。墙面是红砖,搭建的纹路清晰可见,并不像现在的房子有石灰铺面,更不提油漆了。
她走到一间窗户前。木头窗框已经腐烂,窗户也不知去向,能直接看到里面的情景。胡轻曼看到了一张蓝色小铁床。
“你懂房子,你看看。”这会儿是下午三点多,阳光还能斜斜地照到里面的小铁床。“我以前就睡这里,到十岁。”
“这里的光线不错哦。”萧贺晨在两旁走了几步,擡头看了天,又用手比了一下。“整个秋冬,都有好阳光。只要别下雨。”
小铁床对面是一张大铁床,经年照不到阳光。她突然想起,祖父是得了急性肺炎过世的,就在她离开不到一年。那时候的医疗条件不像现在这么好,当时以为是小感冒,没想到,就一个礼拜,夺走了祖父的性命。
葬礼办得很隆重,几乎是整个胡姓人家都来送葬了。因大伯父家没有回来,摔瓦的是弟弟胡凯乐,当时他三岁不到。三岁的弟弟尚且知道摔瓦的庄重,而一旁十一岁的胡轻曼,似是与周围的人有隔膜一样,不悲不痛。
她只记得冬夜里的棉被结块,越睡越冷。教职工的浴室,热水是限量供应,她老是记不住时间,洗到一半就没了热水。热水瓶不保温,次日早上就只剩一点的暖。
可祖父把朝阳的床让给她。把祖母遗留的火猫儿*让给了她。把唯一能保温的水杯让给了她。
她只记得寒冬里的冷,却不知道当时,祖父已经给了她所有能给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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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热热的。
是萧贺晨在用手帕给她擦脸。她捂住他的手。
现在很少有人用手帕了。萧贺晨似乎是习惯,随手会放一条白底蓝格子的手帕在衣兜里。
“你哭了。”他把手帕留在她手里。
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因为一流泪,鼻涕容易堵塞鼻腔。最重要的,哭了没用,没人珍惜她的眼泪。
脖子也热起来。
萧贺晨把他的围巾缠她脖子上。围成了一个甜甜圈。
“别哭。”
对。她现在已经不冷了。
因为有了小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