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交易(2/2)
喻良臣的眼静若寒潭,可深潭底下却似酝酿着惊涛骇浪,语不惊人死不休:“陈氏于我,便如同皇后之于殿下。”
“放肆!”
容姒骤然低喝,这人到底知不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凭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她能立时下令,将他就地杖杀!
喻良臣撑着站起身来,顶着容姒眼中厉色一步步走近:“人人都道昭明公主最是得宠,却性子骄矜,任性乖戾。皇后娘娘抚育公主多年,劳心劳力,既是德厚国母,又是仁善慈母,无可指摘。公主之前的小错小闹都由皇后担着,可一旦犯下大错,旁人是会指责皇后这个养母失职,还是会戳着公主的脊梁骨骂你无可救药,自作自受?”
喻良臣的每一句都似惊雷,一下下劈在夏日的松柏上,破开焦黑的树皮,露出最里面的纹路来。
容姒又想起在万卷楼中的那个梦,她跪在凤仪殿前,受千夫所指,看尽宫人冷眼,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如万箭穿心。她不知自己为何落到那样的境地,可那样的绝境,只在梦里经历回就够了。
喻良臣不知何时已走至近前,容姒甚至能在他眼中望见自己的影。
他微微俯身,低声道:“何况殿下,当真一无所觉么?”
若真的一无所觉,又怎会刻意将刻千字赋一事说给他听,等着他亮出筹码,又在听他提及捧杀之后,允他入内详谈?
喻良臣所料不错,早在护国寺上对付萧氏之时,容姒便起了疑心。当时萧氏交代,之所以在容姒耳旁吹风,让容姒对赵嫔母子深恶痛绝,正是因为听皇后身边的人说起,赵嫔在皇后病中邀宠就如同当年在先皇后跟前邀宠一般,惹得皇后不喜。萧氏为了讨好皇后,便让容姒与赵嫔交恶。
可皇后韦氏是在圣上登基之后才入宫为妃,先皇后和赵嫔却是在圣上还是王爷之时便已入了府,当年潜邸之事,皇后近身之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一旦有所怀疑,之前与皇后相处的点滴便更叫容姒觉出些端倪来。
韦氏对她素来偏宠,且从不避着其他几位公主,不止是什么奇珍异宝流水似的送,就连遴选伴读时做的纸鸢,也只有她一人是凤凰式样;而容姒若有犯错,韦氏也定是最先得到消息,同圣上求情的那个。赵嫔小产那次如是,同容卉打架那次也是。
可细细想来,韦氏所言句句都在为她求情,却也是回回上来便定了她的过错,不问缘由经过,不训诫规劝,或只一味偏帮,又或只需她俯首低头。
还有容霄,他既是嫡又是长,且自小聪颖懂事,若没有因病痴傻,太子之位非他莫属。而她不过是在舒望宫踢了一下午的毽子,第二日皇后便已知晓。
桩桩件件,只细细思量便叫人毛骨悚然。
她与喻良臣的处境何其相似,只不过喻良臣早早洞察了陈氏的用意,处处提防,那陈氏又不算个手段高明的,便被喻良臣反制。而皇后韦氏,容姒一直视她为亲母,若非察觉萧氏的险恶用心,又有太子异端在后,容姒只怕还未必会疑到她的头上。
可怀疑终究是怀疑,没有实证,容姒就不能轻举妄动,还得同往常一样,当个娇蛮任性不知烦忧的昭明公主。
倒是喻良臣,容姒记得,梦中是他亲自带人入了皇后的凤仪殿,以红绫让皇后“自缢”。那鲜红如血的绫锻似乎是一种祭奠,为了祭奠死在建元十五年事件中的人,而这桩事,叫喻良臣对皇后深恶痛绝。
所以他才会亲至送皇后上路,且为此奏了一曲杀意四起的山隗亡曲。
今年,就是建元十五年了。
容姒神色不明,一手托腮,乌发勾缠在脖颈之间,黑与白的对比太过分明,反而碰撞出极致的冷艳来。
喻良臣眸中微顿,然面色如常,没有叫容姒发现他有半息的停滞,依旧低声道:“殿下要韬光养晦,不止要防着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有臣下在,至少太子这里,殿下毋需担心,即便有朝一日殿下与太子之间再不复往日祥和,有关太子的动向,殿下依旧能尽早获得。”
容姒在衡量,喻良臣也知道她在衡量,不过是一点一点加码,到双方都能满意的程度。
“另外还有一则消息,殿下一定感兴趣。”喻良臣不紧不慢道,“这是臣下的诚意。”
与喻良臣的交易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就能叫容姒粉身碎骨。然她本就行走在悬崖峭壁边,本以为只需对付前路的豺狼,却发现身后还有虎豹窥伺,而她手无寸铁,只能叫虎狼相斗。可她能布局,是因为梦中预知了那狼是狼,而非狗,有与虎相斗之心,也有与虎相斗的能力。
可喻良臣又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她一步步作引,还是踩进她套好的陷阱之中?当真是被她算计得退无可退了么?
“骊山春猎之时,喻公子还一片赤胆忠心,舍身为太子挡箭,既是太子的人,与皇后一荣则荣一损俱损,眼下却告诉我这些换你前程,叫本宫如何信你?”
喻良臣闻言又牵出点笑意来,似是毫不介意容姒讽刺他两面三刀,他略略退开一步,然眸光始终与容姒的紧紧扯在一处。
“韦氏一族昌盛太久了,国蠹已成,自当剜肉剔骨,殿下不也希望我日后能成为国之栋梁么?”
她何时……
容姒微微一顿,想起来她刚入文殊阁时的确同喻良臣说过这些,那时候的她还满腹锐气,句句反语,不想这喻良臣竟还记着。
容姒看他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喻良臣却无所觉,依旧淡笑道:“何况……”
“臣下是东宫的臣属,却也可以,是殿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