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夜谈(1/2)
第36章第三十六章夜谈
容姒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听闻头顶有一声极轻的低笑,方从那掌间擡头,一点点往上看去。
喻良臣穿着那件被火燎破的官服,半身拢于烛火光晕之中。容姒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莫名觉得此时的喻良臣与她以往所见的每一次都要不同,他像是一件褪去釉色的瓷胎,露出最本质的一面来。
他有话要说。
容姒拉开与他的距离,虽是和衣而卧,但还是下意识拢紧了被褥。院外还有禁军把守,翰林院诸人就在隔壁,喻良臣夤夜而来,当真是胆大包天。
然想到他们目前算是达成了某种合作,容姒勉强压着火气,等他开口。
喻良臣却不言不动,目光幽幽落在容姒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大半夜的,他有病吧?
在容姒的耐性彻底告罄之前,喻良臣终于道:“那本书,殿下看过了。”
许是怕被旁人所闻,他的声音自喉间溢出,听不出什么情绪。容姒冷静下来,知道他说的不是《青芜娘子》,而是那本《仁兄传》。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也已经看过了。”
喻良臣没有否认,他在长几上坐了下来,长腿一伸抵在容姒榻前。朦胧烛火照出他的轮廓,很放松的姿势,容姒却觉眼前之人未必有他表现出来那般随意。
“殿下觉得,这书如何?”
“算是有点意思。”容姒歪在榻上,懒懒道,“明褒暗贬,反讽点睛,最有趣的是写书的人还藏了一点东西,既不想写得太直白,又唯恐无人注意。”
喻良臣笑了一声,叹道:“果然,殿下也发现了。”
在《仁兄传》里,看似是围绕着城主与武士这两兄弟在写,可实际上还有第三个人。那个跟着城主和武士一起建功立业,又疑心弟弟意图鸩杀兄长谋夺城主之位,劝诫城主先下手为强的谋士。
谋士的存在明明是极为关键的一环,写书之人刻意提及,却又让他在故事的结尾完美隐身,甚至未给予他一个完整的名字,实在是有些意味深长。
到如今,容姒已能肯定,《仁兄传》故事里的城主指代的就是先帝,而那个武士就是佞臣怀渚,那么那个谋士,会是谁?
容姒原先也只是猜测,直到看到《齐语通卷》载,文徽帝起兵之时身侧有一文一武两大幕僚相佐,后来天下大定,这两人文为内阁之首,武封第一元帅。
当今内阁之首,正是历经两朝的内阁首辅,韦章。
容姒扯了扯嘴角,太子一向谨慎,今日这番大动作虽是有琅侯爷一事的压力在前,但更多的只怕来源于他的舅舅韦章。
太子想用《仁兄传》来排除异己,韦章则想让这本书同当年的《楚地英雄传》一般,彻底消失。
一箭三雕的买卖,也难怪他会冒着得罪翰林的风险。
然无论是先帝的举措还是韦章的态度,都意味着当年那件谋逆大案之后,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容姒对这些秘密很感兴趣,或者说,她对很有可能与这些秘密有牵扯的喻良臣很感兴趣。
“你如今也在翰林院,太子事先竟没有同你通过气么?”
喻良臣摇头:“一来,我毕竟不是韦家门生,事关琅侯爷,他未必会让我参与。”喻良臣的指尖在长几上轻点,继续道:“二来,太子知道我不会赞成他这般行事,让我知晓反而麻烦。”
容姒看他:“所以,你为何不赞成他这般行事?”
“殿下。”喻良臣的声音似有几分无奈,“臣如今身在翰林,总还是要顾念几分师生之谊的吧?何况事涉禁书之祸,殿下不也不希望上京城中血流成河么?”
若没有之前喻良臣逼皇后“自缢”之梦,他这话容姒未必会信,眼下却叫容姒更有几分难以言喻之感。
可笑大齐的太子殿下以人命作为党争的工具,反倒是他这个谋逆反臣顾忌着臣民性命,如此对比,实在荒谬。
容姒却也怀疑,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旁的缘故,与禁书有关的缘故?
“可惜,那书中的仁兄虽得了个早逝的结局,却依旧未能叫人大快人心。若有人能为弟弟喊冤,再有一册复仇记出来,想来销量还会更好。”
喻良臣无声弯唇,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殿下难道不觉得,书中的武士实在是有些愚蠢么?”
喻良臣的声音甚至透着些许凉薄:“明明是他为城主打下来的功业,可到最后,城主之位不是他的,兄弟之情也未能留存,还要被千刀万剐祸及家人,死后就连尸骨也被忌惮镇压。到头来,便是真相大白又能如何?他能得到什么?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场谈资,一句叹息罢了。”
容姒眸中一动,神色中多了几分认真:“还是不一样的吧,至少城中安居乐业的百姓会感念他的守护之义,想要习武从军之人会敬佩他的忠勇无畏,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挂念他、记得他,那他所做的一切就不是毫无意义的。”
“也或许他并非不知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兄长会做得那般决绝,你能说他太过忠直,却不能称之为愚蠢。”
烛泪无声而淌,喻良臣扣在长几上的手微微一紧,像是被那同步滴落的烛油烫到了一般。
“不过……”容姒又道,“若我是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将城主之位拱手相让,至少不能让自己在面对兄长举刀之时毫无还手之力。”
夜色太深,烛火太暗,唯有一点月色悄然近前,碎在容姒的一双眼里,像是飞在夏日芦苇丛中的一点萤火,让人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将那一点辉芒拢在掌中。
喻良臣也曾问过自己,若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是一退再退只求保全家人,还是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