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2/2)
某个黄沙天昏沉的午后,她尾随一个戏班老板,七拐八拐,进了胡同。
“邢老板,我跟着您好几天了,人家都说您心肠好,您就行行好,收下我吧!”她哭着说完,扑通一声跪下,不要命地磕头,撞得砖地咚咚响。
就这样,她成了春秋社邢老板第一个女徒弟。
她很争气,只学了三年便登台,渐渐唱出了名声,艺名自己取的,叫小怀霜,戏迷们叫她霜老板。
极少有人知道霜老板颠沛流离的过往。这个台上风华万千的俏花旦,凭着不菲的收入,终于又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她还年轻,人美音甜身段好,再唱个三年五载,必定成为京津地界最红的角儿。
直到有一日,她又遇到了那个瘦高的青年军官。
她在台上唱戏,他在台下听戏,光听觉得不过瘾,散场后去后台拜访,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他第一次听霜老板的戏,不了解霜老板的脾性。他走进后台,刚好碰到卸了妆的霜老板往外走,与她攀谈了几句,不料霜老板既不关心他是谁,也不打算拿正眼瞧他,疏离地敷衍几句,拔腿便要走。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军官冰冷的声音:“没有人敢对本督如此无礼。”
毕竟年少气盛,并不畏惧这样的威胁,穆怀霜回身直视了军官的眼睛,挑衅地问:“口气不小,阁下是哪路神仙呢?”
穆怀霜心里门儿清,能自称“本督”的,不是一般小角色,但她不怕,从九峰岭死里逃生,每一天都是赚的,她不会忍辱负重,让自己去屈就谁。
她说罢,无意向前走了几步,微微侧过脸,斜眼瞧他,傲慢的神色,等他回答。
只这轻飘飘的一眼,她却像是光天化日见到了活鬼,登时浑身寒毛倒竖——是他!就是在九峰岭打死爹爹的那个人!她听见自己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嘶吼,浑身血液轰的一声,一齐奔涌至头顶,让她差点没站住,往前趔趄了一下。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勉强听清军官口中“谢至柔”三个字。
她仿佛被噩梦魇住,不见了刚才的盛气凌人,似被抽掉了魂魄,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谢至柔,谢至柔……
她痴痴傻傻,失魂落魄地,推开面前的人,踉跄着离开了后台。
谢至柔搭讪不成,见了她这反应,心中纳闷,倒是副官一句无心的马屁点醒了他:“军座,这小怀霜啊,长得真是俊俏,跟您倒有七八分相似!”
“小怀霜,怀霜……”谢至柔细品这两个字,越咂摸,越觉得不对劲,他谨慎多疑的性格,让他几乎本能地产生了一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想。
他立刻派人调查小怀霜的身世,一个礼拜后,下属带回消息。这下他终于知道,小怀霜就是当年被他扔给赵霜的女婴,而那些关于小怀霜不是亲生骨肉的怀疑,也终于不攻自破。
得知这个结果,一向冷酷无情的谢督军,心态绷不住了。
谢至柔心里能藏事,硬是没有告诉穆凤晚。穆凤晚自女儿被强行送走后,抑郁成疾,再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如今终日缠绵病榻,病歪歪地茍延残喘。
谢至柔知道当年自己做错了,后来杀了赵霜——虽然不后悔,但对于女儿来说,却毫无疑问是错上加错。据他所知,赵霜一直拿穆怀霜当眼珠子看,宝贝得恨不能把命给她。
他遗弃了她,又亲手杀了她的养父,害得她无家可归,沦为优伶。谢至柔纵然心如铁石,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犯了不可弥补的大错。
他亲自去戏班找穆怀霜,得知她已在几天前动身去了上海。穆怀霜好不容易在北京扎下根,因为谢至柔的出现,不得不再一次远走他乡。没想到,到上海没几日,谢督军悬赏重金寻女的消息就飘到了南方,她的照片也出现在街头报纸上。在谢督军后知后觉,炽热而疯狂的父爱,几乎让她无所遁形。
抛头露面的戏,不能唱了。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在教会小学做过助教,在纺织厂做过女工,在餐馆做过女招待,在电话局做过接线员,但因为谢督军来势汹汹寻亲之举,没有一份工作可以让她长久地做下去。
最后,穆怀霜避无可避,心想要么出海,要么出家,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出海更安全,于是她决然地再次剪掉长发,女扮男装,出海当了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