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2/2)
李营长吸着烟,余光瞄了一眼屋里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堆放的那一箱箱火药,很快认清了形势,为了小头快活让大头遭罪,不值当。他好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一口气把烟抽到了底,惨白的烟灰柱掉到地上,摔成一片齑粉。
“行,王旅长自便!”他一扬手,几个士兵跟着他往外走,走出几步,他又像想了什么,折返回来,一脸诡秘地冲王竞雄说:“王旅长,兄弟劝你换个地方,这儿……”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香烟,那些灯火,还有那些笨重的木箱子,“容易擦枪走火。”
他说完,露出一个淫/亵的笑,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们走了,王竞雄面上没什么波澜,也没看言璧城一眼,平静地吩咐身边的军官:“过去问问,他们愿意归附,还是愿意吃枪子儿?”他指的是缩在墙角的那些俘虏。
军官也姓王,是王竞雄新提拔的副官,长得白净斯文。言璧城一言不发,看着王副官走向那群俘虏,模样就像牧场主走向圈栏里待宰的牲口。他松了绑,暂时恢复了自由,竟也鬼使神差般随王副官走过去。
王竞雄拿着烟,皱起眉头,目光跟着那一溜细细的背影,拿不准这家伙想做什么。
其实言璧城没别的想法,他就是想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从江欲行身边回来的,能不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走近了。
黯淡的灯火下,每个人的脸都黑糊糊一片,他眯着眼费力地辨认,听到身前的副官说:“我们长官问,你们是愿意跟我们干,还是愿意吃枪子儿?愿意跟我们干的,吱一声!”
俘虏们大多耷拉着头,有人闻言擡起眼看他,但也默不作声。
“哟,看来都打算给江欲行尽忠啦?我数到三,三……二……”
“言大夫!”俘虏堆里有人喊。
言璧城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时没认出来,那人连忙搓了两把脸,从半干的泥浆后搓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红着眼急切地说:“言大夫,是我!”
认出来了,江欲行卫士营的副营长。
言璧城在黑暗中突然抓到一丝光,眼睛登时就亮了,伸胳膊格开身前的王副官,拔腿就要冲过去。
王副官一把抓住言璧城的后衣领子:“言大夫,您这是做什么?”
副官长得挺文明,手劲却十分野蛮,任凭他挣扎叫骂,抓住了就绝不松手。
言璧城手蹬脚刨,不管不顾地冲那人喊:“老李,江欲行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叫老李的小伙子盯着他,没绷住,眼里含着泪花,说话都变了腔调:“言大夫,师座……师座他有话留给你!”
“他咋样了?”言璧城大声嚷着,突然变得力大如牛,回身猛推一把,把王副官推得后退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王副官下意识就要拔枪射击,幸好王竞雄及时喝止,这才作罢。
言璧城扑过去,跪在老李面前,抓住他身上拖泥带水的衣服,仰着脸巴巴地问:“他说啥了?他中枪了是不是真的?他伤得重不重?他去……”说到这里,他像突然被噎住,把后面的话生生吞了回去——不能问,急死了也不能问,他怎么能当着敌人的面打听江欲行的去向呢?只愿他跑快点,跑远点,最好插上翅膀飞到天涯海角,绝不要落到敌人手里才好!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他摆摆手,浑身泻了劲儿一样,一屁股坐在老李面前的泥地上,撑在地上的手,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地面,抓起一把掺着半干半湿的砂土,深仇大恨似的攥着,泪珠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掉下来砸在地上。
言璧城心里痛苦万分,他被蒙在鼓里,他有千言万语想问,可是面对着一屋子的豺狼虎豹,他又能问出什么?
他想起今日跟江欲行的最后一面,临分别了,还在因为他不听话而生气。他心里千沟万壑,恨啊,悔啊,一股脑全涌上心头了,他想,要是当时自己狠狠发一回脾气,逼着他跟自己回来,此刻就算死,两人也能死到一块了。
他心里兀自翻江倒海,老李却憋不住了。
看现在这个情形,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没准,江欲行托他传的话,他实在不吐不快,不吐不就白死了么!所以他一定要说,现在就说。
“言大夫,师座托我告诉你……”
言璧城擡起眼皮,眼角绯红地望着他,模样堪怜。
“师座说,有句话他一直没对你说过,以后可能没机会了。”老李理解不了江欲行和他这些乌七八糟的鸟事,只是不带感情地复述,“师座说,我爱你,哦不对,他爱你。”
言璧城瞪着眼睛愣了半晌,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手里的土扬出来,差点迷了旁人的眼睛,“就这?他妈的就这?!”
言璧城快要气死了,真不愧是江欲行那个狗东西,死到临头还搞他娘的罗曼蒂克!
他绝望地四顾,看着周围一张张呆滞的、沮丧的、麻木的、得意的,凶恶的、杀气腾腾的脸,他们头脸上的雨水和泥浆,身上流血的刀口和枪眼,还有那股刺鼻的火药和汗臭味,无不昭示着白天那场血战,你死我活。
这个时候的“我爱你”,其实等于“永别了”。他再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