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17)(2/2)
贺既白倚靠在锋利的石头上,笑道:“你好歹也是随军征战的医官,什么场面没见过?能走能动能骑马,这算什么大事?”
医官忧心忡忡道:“将军是沥平驻军的主心骨,万不能出事啊。方才那样的场景,将军便不该往前冲。保重自身,才是保住了沥平与度云川的将来。”
贺既白却道:“若是连将军都往后躲,军中人人效仿,这仗也不必打了!”
说至这里,他又想起了许久之前,他的母亲曾带着他来度云川纵马,想起那些悠远到几乎模糊不清的回忆。
后来他在度云川目送父母领兵离开,从此他们再没回来。
贺既白的笑意敛去,道:“度云川已经在贺家的手中丢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朝廷让我来,我便要证明这一点。”
话音刚落,便有斥候飞快地翻身下马,跪至贺既白跟前,道:“将军!前方有敌情!”
贺既白闻声起身,捞了剑便走。
身后的医官连药还没给他上好,匆匆合上药箱,追在贺既白身后,道:“将军,将军先将止血的药用了啊,如若不然如何应敌!”
贺既白却没理会,踩着马镫便上了马,率先去查探敌情。
度云川最是广阔,对方圆几里都能一览无余。
前方来人行速缓慢,并不像行军。
身后那么多的车马……
倒像是粮草辎重。
贺既白抽剑以待。
直到来人近了,熟悉的身影让他微微出神。
同在军中那么多年,那人的身形相貌,是他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来的,绝不会认错。
“收箭!”
贺既白顾不上回头,只大喊,“都收箭!”
身后副将不明白,问道:“将军?”
贺既白愣愣地望着前方,道:“不是敌情!收箭!是姚辛知,不要误伤!”
是姚辛知。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他竟眼睛一酸,眼底红得厉害。
他自认不是什么脆弱之人,但本想着此生再也见不到之人,会此时出现在面前,他便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他跃下马往前去迎,这荒原上的烈风能吹断旗帜,却没阻住他的步子。
直到二人只剩几步远。
“你……”
千言万语,真到要说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抱着必死之心来此,他本不惜命。
但当看到姚辛知时,他却想活下去了。
姚辛知勒马,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还活着,挺好。”
“是挺好。”
贺既白哽咽,伸手抹了一把泛酸的眼睛,道:“你怎么来了?你这身后带的又是什么?”
“闵州的粮。”
姚辛知下马,抚着骏马的鬃毛,道,“我受殿下之命,将这些东西从闵州护送到沥平,一定要亲自送到你的手上。送到了,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贺既白认真地听完,诚恳地连连点头,道:“好,好。有了这些粮草,沥平驻军便不会那般局促了。你就别在沥平落脚了,赶紧回去吧。”
战事危急,朝廷不会拖欠沥平的粮草。
但是连年的灾祸和战事早已让国库空虚不已,即便是粮草也得各种拼凑才能挪出一些。那些粮草军饷零碎又拖延,根本解不了燃眉之急。
姚辛知道:“这就赶我走?”
贺既白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沥平如今不安全,垣戎部的骑兵随时都会出现,你们耽搁得越久便越危险。早些离开,我才能放心。”
“本将军做事,何时要听你安排了?”
“辛知,此事并非玩笑。”
“我也并非与你玩笑,粮草完完整整地运来,我自然要亲自盯着清点,确认无误之后再行离开。”
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贺既白终究没说出口。
还是姚辛知察觉到了异样,拍了他的肩:“你怎么有气无力的?”
“呃——”
姚辛知松开手,怔愣着看他,终于发现了他腰腹处布料的破损。
想抓了他的手臂,他却往后避开一步。
姚辛知还是不由分说地握上了他的手腕,道:“你受伤了?”
正巧身后是确定没有敌情,再度匆忙跑来的医官。
姚辛知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气又恨地在他腿弯处来了一脚,道:“给我好好治伤!你若死了,就是给殿下添麻烦!”
自分别前夜贺既白表露了心事之后,今日再见姚辛知,他总有些不自在,不知该如何相处。
挨了一脚的他扶着腰笑着,终于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
医官虽不认得姚辛知,但却认得大辰军中的服饰。
他躬身去拜,也顾不上说什么客套话,便搀扶着贺既白往一旁坐下休息,认真上药。
姚辛知招呼好身后运粮的军队就地休息,这才腾出空闲来走到贺既白跟前。
腰腹处挨了一刀,伤口不算浅,但也避开了要害,的确要不了性命。
贺既白任由医官处置,自己则靠在石上看向姚辛知,眉眼都溢出笑意。
“痛吗?”
贺既白撇了撇嘴t,说:“让你挨一刀试试?”
此人果真听不懂好话,姚辛知来了气还想上脚踹他,贺既白往医官身后躲,指着姚辛知说:“姚辛知!主将死在你手里,你可罪过大了啊!”
“就该痛死你!”
姚辛知恨恨说,“谁受了伤会让郎中医官追着给他治?你能把自己看金贵些吗?”
贺既白还是笑:“天生贱命,皮糙肉厚,活该充作祸害遗千年的,倒是不必那么金贵。”
入夜时分,军队在避风处燃了篝火。
贺既白苍白的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之下,才终于有了些昔日的颜色。
他一直盯着姚辛知看。
姚辛知将烤好的羊腿分给他一块,又踢他一脚:“闭上眼睛,不许看我。”
贺既白抿唇笑,什么也不说。
正当贺既白低头吃烤羊腿时,姚辛知问:“贺既白,我问你……”
“嗯?”
“你……你走前那夜找我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只是因为你误拿的那只荷包吗?如果是,我跟你道歉,是我送贺礼不谨慎,该亲手确认后给你的。”
才因为篝火和酒足饭饱而生的一丝温暖,此时再度从贺既白身上褪去。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他吃不下去,只好舒展开眼神,舒舒服服地仰躺在铺了外衣的地上,看着夜间的天际,道:“你道什么歉啊,我又没有威逼利诱你必须答应我什么。我可是贺既白,数不清的美人都爱慕我,会栽倒在你这‘悍匪’这儿吗?”
“真的?”
听她这真诚的希望他不在意的语气,贺既白心中竟蔓延起一阵酸楚。
他说:“当然是真的。等我凯旋回去就成家,要迎娶温婉清丽的美人,你到时候可别后悔,偷偷躲被子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