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2/2)
越鲤一时竟不知他叫的是她,还是先帝。
宁惟出神片刻,又将目光凝在越鲤身上,眼睛微微湿润,到底年纪大了,不自觉有几分超出君臣之礼的慈爱,说:“陛下的眼睛,与先帝相似,臣看着就想起来先帝当年……”
越鲤哭笑不得,她很清楚自己千真万确跟先帝没半点瓜葛,但凡能沾上边,也不至于在他临终费那么大劲来一出偷龙转凤。
但宁惟不知道,他望着新帝陛下,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他惦记了十五年、换不来一句音讯的先帝,一定要从越鲤身上看到一缕先帝的残魂。
越鲤也不反驳他,耐心听他讲年轻时义无反顾追随先帝的故事,在他的话语中,先帝俨然还是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宁老爷子一生武将忠魂,无论遭遇什么,都没有失去对先帝的恭敬。越鲤知道他执念深重,又病得糊涂,也不计较他对着大活人缅怀死人,连宁长风想开口打断,都被她眼神示意、摇头阻止了。
只是宁惟体力不支,讲不了多久,便深深喘口气,歉意说:“陛下,臣念起旧事,一时忘情……”
越鲤说声不要紧,这些旧事她并不知道,也听得有趣。宁长风接上说:“陛下今天赶路辛苦,先去吃饭休息吧。”
她擡头一看,天色已晚,恐怕是过了晚饭时间,他们两个还在这里说话。她不出去,府里也不敢先吃,她便起身,嘱咐宁惟好好歇息,与宁长风一同退出去。
侍从在外面等着,见他俩出来,引着去吃饭。宁长风边走边说:“爷爷第一次见陛下,心绪激动,又看陛下同先帝长得相像,不免勾起回忆。”
越鲤说:“听着新鲜,就当听故事了。”
“十五年没有见面,爷爷也只能讲陈年旧事了。”
“其实……没有再见面也有好处,在他心里,先帝永远都是那个意气模样。”
对越鲤而言,提起先帝,她的印象是最后那几天他奄奄一息的浑浊样子,实在与英雄扯不t上关系——况且,看先帝这辈子的政绩,只能说没犯过大错,年纪上来之后被皇子之间的斗争搞得焦头烂额,最后内宫外朝都没管好。他不分轻重缓急,一向性格软脑袋糊涂,平生少有的几次大发雷霆,都是不应该的地方。越鲤和韩世临这种强硬派对他的作风都不敢茍同。
可是在宁惟心里,十五年不见,他想起先帝,还是有威仪的盛年样子。
越鲤感慨,先帝忌惮宁家,找个理由强行削他们的兵权,宁家乖顺,也就这么受着。可是西南那几个半反不反、贼心不死的,先帝控制不了他们,只能装作没看见。这人实在是糊涂,给她留下一堆烂摊子。
不过话也说回来,但凡不是这么一个烂摊子,也轮不到她来接手。
她兀自胡思乱想,宁长风犹疑片刻,慎重问道:“陛下,先帝临终前,真的说过恕宁府无罪吗?”
越鲤侧过头看他,并不回答。在她年轻的面庞上,宁长风看出一种上位者的不忍。
风一吹,回廊侧面有薄软的杏花瓣片片飞进来,沾在越鲤衣裙上。她说:“长风,我恕宁府无罪。我从来不认为宁府有错。”
她有此等气度,宁长风大为感动,这相当于是承认了先帝的过失,与他坦诚相待。宁长风当然不会把这话告诉其他人,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
宁府风雅,一路分花拂柳,走过去一看,饭桌上所有人都等着,给越鲤留了首座。
这一桌人里,实际上越鲤年纪最小,但她是天子,她坐下动起筷子,众人才陆续跟上。这一天奔波劳累,到夜间越鲤已经饿到眼睛发昏。桌上菜品精美,宁夫人懂吃,挨个介绍,新摘的香椿嫩芽,鲜美的葱油鸡,笋片、葵菜,大块的酱肉,还有甜食杏仁冰酥酪……
她介绍一道,越鲤的筷子就跟着夹过去,毫不矫情大口吃得香甜。宁夫人瞧着欣慰,暗想厨子若是看见她这副模样,要喜不自胜感动落泪,找到知音了。
宁长风坐在她左手边的位置看着她,她吃饭的样子很能增进同桌人的食欲,此时正埋头吃一片葱油鸡,把酱汁拌在饭中,吃饭认真程度不亚于治国。
吃着吃着,一缕头发从鬓边滑落,眼看着差点被她吃进嘴里,宁长风下意识手指一撩,替她把头发别起来。
越鲤一愣,也顾不上吃,转过头看他。宁长风心道不好,回了家太过放松,脑子都没想,就上手冒犯了女帝陛下。
不止他俩,整个饭桌都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筷子停滞在半空,目光聚焦在他们之间。随后大家若无其事别开头,假装不在意,余光却忙着打探和交流。声音都很得体,心中已经在尖叫。
这二人年龄相当,看着还养眼,宁府众人早就听说越鲤对宁长风的种种信赖与优待,不免有些不能明说的期待,此时隐隐流动在席间。
越鲤和宁长风大眼瞪小眼片刻,谁也没能说出一句话,直到右手侧韩世临的一筷子莼菜夹进越鲤碗里,打断他俩的对视,她才转回去吃菜。这次她吃得谨慎许多,细嚼慢咽,一下子文雅起来。
韩世临无比坦然地迎接宁家人若有似无的目光攻击,反正向来是别人越不高兴,他就越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