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2/2)
她说:“他叫的不是我,昨晚想见的也不是我。”
是先帝。
可怜先帝至死都不曾修补他们之间的嫌隙,一道君令,颠覆宁惟一生。不知他二人在天上相见,是否还有话可说。
这一家今天够忙碌了,越鲤不再给他们添事,去看过宁惟最后一面,就回院子里待着。中途她想起来,宁长风带的兵马里有不少是宁府家将出身,与老爷子有旧情,便叫他们都进城来吊唁。
一连几天,府里都忙得厉害。越鲤仍旧是看书、读信,把一路上的见闻都写下来,寄回去给蔡云山做修史书的材料。
夜间她沐浴之后睡下,快睡着时,听到一阵笛音,悠远地传过来。她闭着眼睛听了片刻,笛声缥缈,即使在暖春末,也带着凉意,听起来孤孤单单,萧瑟得很。
她复又起身,穿好衣服出门,侍女要跟上,她摆摆手,自己提了一盏灯,照出一小圈光亮,朝着笛声走过去。
走出内院,笛声藏在那两棵巨大的海棠树里。待她走近,便停下来,宁长风坐在树间,叫了一声陛下,便要跳下来。
越鲤先他一步,把灯递过去挂在树上,再伸手,由他拉着,借力也上了树。刚上去,烛云的脑袋从一边探出来。越鲤已经不会被它吓到,抚了抚它的皮毛,它又装得乖顺无害,一边蹭越鲤,一边向着宁长风邀功。越鲤实在想不到这几个月宁长风到底怎么驯得它,好好一只鹰隼,也教出了对皇帝的谄媚之态。
树枝粗壮,又低垂着,她坐在宁长风旁边,问:“吹的什么曲子?”
宁长风拿着一只青玉的笛子,回答:“不是什么名曲,小时候家里教着玩的。”
越鲤同他似朋友一般闲谈:“我还不知道你会吹笛子。”
他说:“不算精通,吹个响。小时候家里人人给我教一点东西,都是略懂皮毛。”
“我虽是外行,但听你吹得气息很稳,情意都在曲中,料想哪有你说得这么差。”她伸出手掌,向他要笛子。
宁长风擦了擦,把笛子递过去:“陛下也会吹?”
通透的玉笛递到越鲤手中,她轻笑道:“我这才叫皮毛。”
她横着笛子到唇边,笛子碧绿,唇红齿白:“《梅花落》,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二人坐在春夜的海棠花树上,周围花叶沙沙响动。枝叶的纹路错印在圆满的月亮上,银色光华倾泻。头顶的花枝绑着宫灯,照出一圈朦胧的光。
曲是关山塞外曲,空旷高远,寂寞得越过千里万里。曲外夜风一吹,落了满身的是海棠花。
宁长风望向她,虽则她什么也没说,但此时此刻,能陪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安慰。
月色动人,风一拂,树枝尖梢轻轻晃动,衣袖裙摆也在空中摇晃,在宁长风眼中,越鲤整个人都轻飘飘,仿佛真如传闻一般,是天上降下来的仙人。
一曲吹罢,笛子就留在越鲤手中,她问:“这玉笛看起来贵重,是长辈送你的吗?”
宁长风说道:“前几年过生辰,舅舅送的,也是他教我吹的曲子。他不学武,爱学音乐,精通好几样乐器,兴致来时,随时都能奏一曲。”
这寂静深夜,周围灯都灭了,人都睡了,只有他们两个还在树叶间,宁长风不由得放轻声音,说得极为温柔。
越鲤抱着笛子,借这个话题跟他聊起来,各自说起一些小时候的事,两个人声音都浅,只压过树叶的响动。
在海棠树上坐了一夜,越鲤没有直接安慰宁长风,那些道理这几天已经有许多人说过许多遍,再重复也无用。她不指望能几句话开解宁长风,这种事唯有时间能抚平。
况且,宁长风是一个不缺爱的少年,整个家族花团锦簇,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能治愈和支撑他。这么想来,越鲤还颇为羡慕。
她只是在宁长风难过的时候,陪了他一段。
次日越鲤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她这段时间没熬过夜,头还发痛。床头玉龙剑旁边,放了一枝花瓣热闹繁复的海棠花。
四月下旬,王师自汝南城出发南下。
临行前,越鲤向宁府告别,说道:“原本府上守孝,不该带走长风。但西南未定,长风尚有职责在身,为国为民,不得不去。此事老将军生前也已知晓,他定然不会怪罪。”
宁长风的父母俱是点头,说道:“陛下所需,便是宁府荣幸。长风依照爷爷的吩咐为陛下解忧,是应该的。只盼长风护陛下周全,此去千里,平安顺遂,国泰民安。”
越鲤携一众将士出城门,宁长风回头望一眼汝南城。他还年轻,来路又盛大光辉,那些离家的不舍,很快就消散在车马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