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2)
第90章
“什么!仵作!”
方才还安然躺在榻上的尹禾颜坐起身,“你一姑娘家的,为何要做这营生,满身污.秽又遭人嫌恶,这粗鄙之活女子又哪里做得?那是尸体又非活人,你一姑娘家的怎么就——”
尹姝默默叹了口气,她就知若她如实相告阿姐必然不赞许,她故作委屈道:“阿姐是嫌弃我这仵作身了?”
“不是……”尹禾颜心疼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她,“阿姐只是觉着你受了苦,仵作之行男子亦少有为之,更莫说女子了,而入仵作行人便是贱民身,这一辈子也洗脱不掉了,昭清,你还这般年幼,不该将一生断送在此。”
“阿姐,我不在乎的。”不是宽慰,是真心话,与能茍活相比较,贱不贱民的不甚重要了,“我受的苦与阿姐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这也是一门手艺,我凭本事挣钱,说便让人说去吧。”
尹禾颜不语,这世上这般多行当,她这自小没吃过苦的妹妹偏偏择了个仵作,她岂会不明白她意,为了回应天府她这是早早就将自己算进去了,“昭清……”尹禾颜将她搂入怀中。
“阿姐,你不必担忧,我过得很好。”从前遭遇的那些在今日见到阿姐时一切都值了,若她未入仵作,若她并未遇见卫骧,等她回应天府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真的,我没觉得有什么。”
“t昭清,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尹姝心一紧,“没有,怎么会。”
“昭清,从前的你有委屈都会与阿姐说,如今长大了,怎么将阿姐当作外人了,若真如此,阿姐倒不愿你如此懂事。你若不委屈,早已开怀,反倒是每回真受了委屈,便嘴硬着说没有。”
夜色中,只这一句话让她溃不成军,她就知在阿姐面前藏不了事。
“阿姐……”尹姝泣不成声,卸下了一身防备,“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孙嬷将我带回辽东,一路上生怕人盘查,我们只敢走山路睡洞xue,一日只吃一顿,我饿得没法就吃些叶草。回辽后阿嬷病得厉害,处处需要钱,我就入了仵作行人给人验尸,可他们总嫌我是个女子晦气,说话难听也就罢了有时还赖账,我只得平日里再替人抄书赚点铜子,没钱了再去接些殓尸哭丧的活。”
“有些铺子瞧我是个没人撑腰的姑娘家还是个仵作,缺斤少两不说,还嫌我是仵作赶我走。我初到辽东时什么也不懂,头一回去赶闹子买韭菜还被人拿蒜苗糊弄,我也不识价,被人骗了一百铜子,心疼地我好几宿睡不着。家中事事需省着来,就连米都得熬成粥来填肚子,一个月也吃不上一回肉,只能自己去野塘中捉些鱼来解解馋。”
“还有,阿姐你有所不知,这北方的人家与我们不同,冬日里冷得很,需得烧炕,我头一回去,连炕也认不得,以为这一夜得烧一屋子柴,便将后院的柴火一股脑儿都塞进去了,谁知我烧错了地儿,夜里烟倒灌,险些没把我与阿嬷呛死。而且我冬日里还需去捡柴,山上的雪我一脚踏进去半条腿没了,那里炭又贵也没个汤婆子捂手,没事儿时便只能躺在炕上不出门。”
“昭清……”尹禾颜满眼疼惜地抚上她脸颊,喉中涩得说不出话来。
“阿姐,不过没事了。”尹姝抹了抹泪,满满自足,“我如今可厉害了,能够一人扛一捆柴背下山,还会生火做饭,什么物什么价的一清二楚,他们再也别想将我骗去,受了气我还会与他们争辩回去。还有,我如今验尸也算是小有作为,还得了大人青睐,大人这才带我回应天府的,这也是好事,省了我好大一笔银子,况且正因如此我才又遇见阿姐了,不是吗?”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夜色中的隐隐泣声。
“阿姐可还记得从前教我的那句话?”
尹禾颜哽咽,“什么话?”
“世间万事不能皆如意,若有不如意时,不该怨天尤人不该自甘堕落,应当想着,凡事发生必有利于我。”老天爷不会那么无情,总是苛待从泥沼中挣扎而出的人们吧。
尹禾颜嗔她,“往日说与你听,你都不放在心上,你如今便如此死心眼。”
尹姝哑然失笑,孙淑兰也这般说过她,“阿姐,这世间并不都是坏事,我就觉着我如今这般挺好的,我便是我,我无需依附旁人也能活下去。阿姐可记得幼时父亲请人给我算了命?说我命格是‘藤萝系甲,可春可秋’,可我如今不觉着,我就觉着我是甲木并非藤蔓,我并不需依附旁人而生。”
“是……”尹禾颜欣慰,“你自小聪慧,生来便是甲木。”
“那阿姐便是天上燕,若是累了,就在我这甲木上歇歇脚。”阿姐不会是一辈子的笼中雀,她发誓。
“好。”一夜里,终是于此时她才有了真切笑意。
屋内只剩二人的气息声,引人昏昏欲睡。
尹姝陡然惊醒,“对了,阿姐!”她险些又忘了正事,“实不相瞒,我随大人留在黄州府是为了貍妖一事,此事阿姐知晓吗?”
夜幕之中,尹禾颜的声音极近温柔,“有所耳闻。”
“阿姐的那只貍奴当真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我今日在廊中见到一幅画,画中的是不是阿姐与雪姑?”
“是。”一月前的事儿,却恍如昨日,“打死琉璃的是黄陂县典史之妻。”
“典史?”尹姝想了想,“这典史也是个不入流的吏人啊,连官位都无,他这位夫人这般猖狂,敢来你这撒野?”
“听闻她丈夫有升官之象,可因来过燕春楼而被人捉住把柄,如今升官无望,他夫人气不过便来我这儿寻事,那夜也是我没将琉璃看好,它贪耍跑了出去,便再也没回来,画眉去寻的它,尸体也没敢让我瞧见,听说一身雪白被血染得通红。”尹禾颜轻笑,“男人多半如此,既要又要,图了官位却又不肯舍贪欲享乐,他们自知后果却偏要为之,只是讨个侥幸罢了,被人发觉了才又懊悔,不过悔得也只是自己这回藏得不够深让人发现了而已,如今算是自食恶果,怨不得旁人。而这些女子呢,依附丈夫而生,夫君做错了事不敢怪罪,无能而怒,只能迁怒同为女人的我,当真是可悲极了。都说是我害了她丈夫,可她那丈夫什么模样,姓什么名什么我可一概不知。”
先前那店伙计还说是欢客常寻鹤雁娘子被他夫人发觉才酿此惨剧,果然不可尽信,三人成虎,这消息传得愈发没谱了,尹姝听得心中堵得慌,“阿姐,我听闻她后来被活活吓死了。”
“嗯。”尹禾颜声色淡淡,毫无情绪,“琉璃死于她手,而她亦死于貍奴,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尹姝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从前就连见了家禽暴毙都不忍的阿姐,如今谈起生死竟不起一丝波澜,只像是个看客。
“阿姐,那些姑娘下落不明,城中传言是貍妖作祟,你可知晓些什么?”
“我只是略有耳闻,但我出不去,并不能亲眼所见,昭清,你与我实话说,你来燕春楼是不是觉得此事与我有关?”
尹姝如实,“是……不过那时我并不知是你。”
尹禾颜长叹了一口气,“燕春楼不是谁都能来的,家世清白的姑娘还来不得,放眼望去,这里头的姑娘哪个不是家里犯了二三事儿的,无人敢将人卖到这儿的。”
不是燕春楼,更不会是阿姐,那如今线索又断了。
“阿姐,你在这儿的这些月来可有听闻什么离奇古怪之事?如今失踪的七人皆是与我这般年岁的姑娘,怎么可能是巧合?”
“不过是个小城,哪来那么多离奇的事儿,近日失踪一事倒已是人心惶惶了。昭清,我不能时时在你身侧,这两日你夜里莫要独自出门,知晓吗?”将她寻回已是不易,可不能再丢了。
“我知晓的阿姐,况且我就住在燕春楼对街的客栈中,这么大个人儿了还能丢了不成?”
听闻尹姝口中“丢了”二字,尹禾颜一顿,“你这么一说,我还倒真想起些旧事来。”
“什么?”尹姝睡意全无。
“不过也是许久前的事儿了,燕春楼常有姑娘被送来,身世皆如我这般,可她们其中有人不堪受辱自戕身死于楼中,可怜她们已是独身,家中又无人替她们收尸,尸体便被送至了乱葬岗。”
“乱葬岗?”尹姝只听过行军打仗之时,无人认领的尸体便抛至一处,久而久之便成了尸岗,可官妓尸首也往那儿丢的还是头回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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